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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不愛出門走動,卻是知道有些宴請的目的是讓少男少女相見,長輩也順勢相看一番,都無異議的話,能成就一樁好姻緣。這本無可厚非,可眼下的葉浣必然覺出兄嫂、二嬸根本不想讓她出嫁,不挖空心思地為自己謀取才怪。
江宜室笑道:“你的顧慮在理,但是她今年是別想出門了——大爺、大奶奶的事情才過去多久?祖父擔心葉浣出門亂說話,影響你的名聲,早就發話了,讓她安心留在家中抄寫佛經。眼下還不用著急,到明年再找個由頭拘著她就是了。”
“那就好。”
江宜室想到聽說的傳聞,忍不住打趣葉潯:“你日後行事不能收斂些麼?竟不管不顧地懲戒了徐家的縣主,也不怕落個悍婦的名聲。”
葉潯不以為意,笑道:“我兇悍只是針對外人,又沒在家中欺負誰。”又問,“哥哥尋找葉府的老人兒,可有進展了?”
江宜室黯然嘆息,“要是有進展,我早就趕過來告訴你了。時隔多年,要找那些人,如同大海撈針,總要個一年半載的。”
“我倒是不急,慢慢來。”橫豎葉鵬程和彭氏都被關起來了,鬧不出風浪了。
“對了,我險些忘了。”江宜室提起葉世浩,“外祖父命人給我傳話了,說世浩已經十多歲了,又是男孩子,總拘在家中耽誤了功課,外人難免會說閒話,不如將他送到外地的書院。還說要是葉家沒有異議的話,不妨把人送到金陵的書院,他和書院的先生很熟,可以幫忙寫一封舉薦的信。但是這話他不能說,不能總干涉葉府的家事,讓你哥提出來最合適。昨晚你哥一回府,我就告訴他了。”
“嗯。”葉潯笑著點頭,“還有啊,記得命人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爺、大奶奶。”
江宜室咯咯地笑起來,“那是自然。你哥去給祖父祖母請安的時候,把這件事說了。祖父祖母當即同意了,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等明年一開春兒就送世浩去金陵。”
葉世濤把葉世浩的事情告訴了葉鵬程,而且是親自去了莊子上傳話的。
他不日即將上任,能見到葉鵬程和彭氏的機會不多了。當然,他其實最希望的是兩個人咔嚓一下死掉,再不相見。
母親去世前後,他三歲左右,隨著歲月無情消逝,他再怎樣努力,能記住的也不過二三事。
他記得,母親病入膏肓時,見他跑到床前,總是側轉臉,閉上眼睛。
他就搖著母親的手,問:“娘親,你為什麼不看我?你很討厭我麼?”
母親便彎唇淺笑,“我是捨不得,不敢看。”
他求著母親睜開眼睛看看自己。
母親總是看他片刻便會難過的落淚。是那種無聲的絕望的哭泣,淚珠沒完沒了地掉落。
到最終,母子兩個總是抱在一起哭泣。
那時的母親該有多不舍,該有多留戀。
他還沒為人父母,無從體會那種錐心的痛苦。
他記得母親對服侍的下人嘆息:“情這個字,一輩子都不要領會才是福氣。終究要失望,心遲早會千瘡百孔,人也遲早要雙手空空地離開。”
隨著年歲漸長,他才明白了話中的含意。
心疼母親,又有股莫名的失望——失望於母親竟對葉鵬程動了情。葉鵬程哪有一點配得上母親?
母親病重時,他連每日守在病榻前都做不到,依然流連於外面的溫柔鄉。要有多無恥,才能這樣辜負髮妻。
母親該是怎樣的心情?
情深清淺不可知,卻是一想就知有多失望。
情這個字,不碰最好,只照顧自己的喜好,隨著心境度日便足夠了。
男人女人都是一樣,誰離不開誰呢?便是結為夫妻,只把對方當個搭夥過日子的人就是了。不付出,就不會失望,盡本分就足夠了。
他對江宜室從來沒有過多指望,也希望她不要指望自己回報她的情意。
他回報不起,不想回報。誰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於他,女子宛若各色嬌花,合心意的、又願意跟隨他的,就收攏到身邊,適可而止地給予照顧。
成婚後,江宜室子嗣艱難。他並不心急,真的不急。
有了孩子,便是有了一世的責任。他的孩子,決不能走他和妹妹的舊路。偶爾會想,過幾年再添孩子也很好,到時候他也放蕩夠了,也就能一心一意地照顧妻兒了。
他從來明白自己的無情、自私,卻不能改,也不想改。
他什麼都可以要,就是不要自己動心。那是負擔,要不得的負擔。
對他給予一腔柔情的女子,他都清楚,只有無奈,明白自己不配。可還是願意遂了她們的心愿將她們接到府中——如果那是於她們而言最好的境遇,他願意給。
如果這是他一生的錯,也沒辦法。
母親所經歷的那一場孽緣,已經將他毀了,讓他到如今都牴觸兒女情長。
☆、第59章
碧空無雲,秋風蕭颯,黃葉落花輾轉凋零。
宅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樹,花圃中的各色jú花開得正好。
葉世濤在梧桐樹下的竹椅上落座,喚僕人去請葉鵬程和彭氏。
彭氏先一步快步出門,容色憔悴,滿臉忐忑,“世濤,你過來是——”
葉世濤悠然喝茶,充耳未聞的樣子。
她只得侷促地站在一旁。
等了片刻,葉鵬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滿臉的頹喪、氣惱,恨聲道:“不孝的東西,你來做什麼?!”
僕婦給二人搬來座椅,奉上茶點。見葉世濤打手勢示意,無聲退下。
“自然不是來接你們回去。”葉世濤笑道,“專程過來告知你們幾件事:一,二叔年底就回來襲爵;二,我已得了五品官職,日後在五軍都督府行走;三,葉世浩明年開春兒啟程去往金陵書院求學;四,葉浣的親事我會阻撓到底,在證實一件事之前,她休想出嫁。”
剛剛坐下的彭氏騰一下站了起來,“金陵距京城那麼遠,世浩還那么小,怎能獨自前去……”說著話,淚珠已滾落。
葉鵬程則抓住了關鍵的一點:“什麼事?你要證實什麼事?!”
葉世濤笑容無辜:“證實大奶奶是如何嫁進葉家的,尋找人證是一條,別的功夫也會做足。如果葉浣是jian生,她與葉世浩的出路也就斷了。”
葉鵬程霍然起身,額角青筋直跳,“你這個畜生,你好狠的心哪……”
彭氏卻已說不出話來。是葉潯,一定是葉潯要葉世濤這麼做的。那個丫頭,她是決意要將他們四個人弄得生不如死才會收手。
葉世濤微微一笑,“日後我不會再懶散度日,閒暇時少,你二人死之前,我不會再來。”語必緩緩起身,負手往外走去。
“你別走!”葉鵬程急匆匆追上前去,抬手扣住了葉世濤的手臂。
葉世濤側目看著他。
葉鵬程額頭已沁出了汗,眼底交錯著諸多情緒,掙扎得厲害。沉吟片刻,他第一次向長子低頭,“你恨我們,由著你,可阿浣和世浩……到底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這麼殘酷。”
“我殘酷?”葉世濤笑意蒼涼,“比起你的齷齪,我寧可殘酷行事。我只有一個妹妹,是阿潯。今日也不妨跟你把話說清楚:不論你們是明媒正娶,還是有私情在先,在我這兒,結果大概只有一個。”他甩開了葉鵬程的手,闊步離開。
走出院門外,他聽到了彭氏崩潰的哭泣聲。
就因為這個女人,葉家多年沒個樣子,幾個人都被毀了。
他清楚,阿潯如果沒有外祖父、外祖母的悉心教導,興許就和他一樣被毀了——沒有一個人能給她一點兒好的影響,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著很大的缺陷。
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換個人,有著葉鵬程這樣的父親、他這樣的哥哥,都會無比牴觸婚嫁。
他能給阿潯的,也只有兄妹親情。
幸好,阿潯遇到了裴奕。看得出,那是個潔身自好的人,不似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上了馬車。
回府路上,遇到了孟宗揚。
孟宗揚曾專程到葉府,兩個人是見過的。孟宗揚有些落拓不羈,葉世濤則是懶散放蕩,兩個人在某一方面上,是有些共通點的,倒是都不反感彼此。
孟宗揚特地下了馬車上前見禮,並且道:“聽說你琴棋書畫皆有造詣,我只棋藝還過得去,晚間能否上門叨擾,請你指點一二?”
面前人是徐閣老拉攏過去的人,而他則是柳閣老的外孫,來往的話其實有些多餘。葉世濤稍稍有些意外,還是欣然點頭,“指點不敢說,屆時恭候你上門切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