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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杏華皺了皺臉。雖然她一向討厭蘇逸之,但總歸蘇逸之的手指是因她而斷。而且斷指時,她就站在一邊看著那小指滾到自己腳邊。一想起來,都覺得毛骨悚然。昨天回房之後,她前前後後也想了一遍,除了覺得這個人對誰都笑眯眯的樣子有些讓人討厭之外,在蘇家也並沒有什麼惡行。大約因為他只是個養子,寄人籬下的,才不得不放低姿態,左右逢源。所以看著那隻手的份上,決定不再跟他過不去。
“手,怎麼樣?”蘇杏華抬著下巴朝蘇逸之的左手呶呶嘴。
蘇逸之把手掌放到眼前,反來覆去看了看:“還好。”
蘇杏華咬著嘴唇,於心不忍的看著他的手:“魯叔叔那邊正在通緝那些土匪,若是抓著了,非千刀萬剮了不可。”
蘇逸之哦了一聲,不太想理會她。
“那你休息吧。”蘇杏華站了一會兒,著實無趣。那些感激得話,她難以啟齒,別的又實在說不出什麼。
轉身出了門,紅羅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的說:“二爺聽說病得不輕呢。”
蘇杏華眉頭一擰,裝做沒有聽到。
“不去看看嗎?”紅羅低聲:“二爺為你的事操心操死了,前幾天都沒正經吃過一點東西,人也瘦得不成型。”
“這關我什麼事?”蘇杏華煩躁的瞪了紅羅一眼。紅羅撇著嘴角,不敢再多話。
蘇杏華深深的吸了口氣,跺著腳往院子裡去散步。這天氣真是蹊蹺,明明都已經過了白露節了,天還悶熱悶熱的。院子裡沒一點風。走到池塘邊,那些浮在水面的蓮葉都半枯的支撐著。蘇杏華坐到她以前常坐的那塊石頭上發呆,這短短几天,她好像一下子過了好幾年,心境驀得蒼老起來。那些真的假的假的真的,在眼前跟走馬燈似的晃來晃去,最終都變得那麼光怪陸離。蘇杏華無神的笑了笑,將腳邊的石子踢到池塘里。水面子漾起幾圈波紋後又恢復平靜。
蘇杏華坐了一會兒起身要回房,突然瞥見池塘的另一頭,一隻黃貓小心翼翼的從樹叢里鑽出來,探到池塘邊上喝水。
那隻貓……,蘇杏華一怔,急匆匆想過去抓住它,那貓受了驚,轉身又竄進樹叢里。蘇杏華繞到池塘另一邊,扒開樹叢想找到它,那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你剛才看到了吧,那隻貓。”蘇杏華問紅羅。
“嗯,虎皮紋的。”紅羅點點頭。
“像不像之前莊凡養的那隻?”
“莊公子養的……?”紅羅細想了想:“好像有點像,不過黃貓不都長得差不多的吧。”
蘇杏華皺起眉,繼續在樹叢花壇假山後頭尋找,一無所獲。
“說不定是莊公子養的那貓的兄弟。那貓不就是在咱家院子撿的嗎?可能是外頭的野貓在這裡生了一窩,莊公子撿了一隻,我們院子裡可能還有一隻兩隻。”紅羅又說。
蘇杏華想想也有些道理。莊凡的為人,既然要把那貓帶走,肯定沒有半路扔下的道理。她扁著嘴,吁了口氣。想到莊凡便想到蘇逸之。想到蘇逸之又自然而然的想到蘇舜青。原以為莊凡跟蘇逸之的關係讓人難以理喻,卻不想爸爸和她最愛的二爸竟然也是這樣的關係。他們像夫妻一樣教養了她十九年,她都渾然不覺。什麼事能比這件事更好笑,什麼事又能比這事對她的打擊更深?還只道是,不理會,就當做看不見。卻不料一想起來,心裡硬是咽不下這口氣。
騙,什麼都騙的。蘇杏華就是這樣好騙的一個傻子。
蘇杏華狠狠的甩著袖子回房。才走了幾步看到碧鶯坐在她以往學琴的涼亭里發呆。蘇杏華冷冷的橫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三娘,怎麼不敲你的揚琴了?”
碧鶯呆滯的眸子遲鈍的轉動了一下,回過神,擠出敷衍的笑容:“大小姐。恭喜大小姐平安回來。”
“很平安,讓你失望了,我該向三娘道歉。”
“大小姐不要諷剌我了,我也不知道楊安庭是土匪。我只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小婦人,大小姐您讀過書,就不要跟我一般見識。”碧鶯一改常態的盡說些軟話。
蘇杏華輕輕的嘁了一聲,見她說得軟,也懶得再窮追猛打。轉身要走,碧鶯突然捂著胸口犯噁心。
蘇杏華回頭看了一眼,碧鶯蒼白的臉又擠出一絲笑:“我昨天吃壞肚子了,真難受,回頭叫吳大夫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第六十七章
莊凡放下手裡的書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屋子裡有點悶熱。但他不習慣打開窗簾,不喜歡聽到外頭嘲雜的聲音。才三點鐘,一天還真是漫長。他努力的去看書,努力的消磨時間,總還有很多時間空餘下來讓他胡思亂想。
門外有人敲門,莊凡小心的打開房門,賓館的侍應生站在門外,手裡的銅質托盤裡放著一碟點心和一壺紅茶。之前蘇震在的時候這麼吩咐過,蘇震走了,侍應生也依舊每天這個時間送過來。
“謝謝。”侍應生放下東西後,莊凡說。
侍應生露出職業的微笑:“莊先生為什麼不出去走走?現在入了秋,天氣涼慡很多。在外面散散步會很舒服的,對您的身體和氣色都會有好處。”
“呃,不。謝謝了。”莊凡戒備的笑了笑。侍應生也不再多話,收起托盤離開。莊凡倒了杯紅茶淺嘬了一口,走到窗戶前挑開窗簾一角。外頭總是差不多的景致,不知是誰家的一輛德國產的轎車總在這個時間擺著闊綽的樣子從路上駛過。掛著銅鈴的黃包車不停的來回穿棱。賣糖水賣涼茶的小店一到了下午進出的人就會多起來,挑著擔子賣麥芽糖的不停的用小鐵錘敲打切糖的刀片。如果只看表面,這裡的生活真是安靜愜意。打仗之前的北平也是這樣……
莊凡輕輕的吐了口氣,放下窗簾退回到茶几前坐下。北平,如果他那天就走,可能現在已經到家。但是他選擇留下。現在的他是蘇震花了兩萬塊從紅袖館買出來的。雖然蘇震叫他不必多想,這些事他去不能不記著。眼下,蘇家又出了大事,杏華叫土匪綁了。他與杏華總算也相識一場,雖然幫不上忙,一走了之說不太過去。
想到蘇震之前說過對他動心,莊凡眉頭輕輕的皺起來,蘇逸之的臉浮起的腦子裡。不知道現在的蘇逸之在做什麼,大抵是收拾東西準備做新郎了吧。莊凡銜著一抹冷笑,重重的把茶杯放到茶几上。
“jú生……,莊,莊公子……”敲門聲伴著幾聲膽怯的呼聲,莊凡渾身一凜。
“莊公子,開一下門……”外頭那個聲音繼續喊著。不敢大聲,低低的,很壓抑。莊凡定了定神輕輕的走到門前輕輕的拉開了一點fèng,看到一臉驚惶的蓮弟。
“莊公子,救救我,讓我進去。”蓮弟見門打開,立即伸了一隻手想擠進來。莊凡把門多打開了一點,蓮弟像只老鼠那樣竄進來,關上門插上插銷。
“怎麼了?”莊凡微怔的看著蓮弟。
“莊公子,你救救我……”蓮弟跪在莊凡面前帶著哭腔:“你讓那位蘇老爺把我也買了吧。我很便宜,不用很多錢。只六七…
要讓我離開紅袖館,讓我做牛做馬都行。”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莊凡打量著滿頭大汗,模樣狼狽的蓮弟。有半個來月不見,他比之前更瘦了。兩隻驚恐的眼睛大得突兀。衣服還有好幾處掛破了,從領口可以看到一些紫痕和紅印。莊凡輕輕瑟縮,捏住自己的領子。
“我,我聽梅姐跟陸爺說起過。”蓮弟匍匐在地上,嚇得渾身像篩糖一樣顫抖著:“大前天來了個客人……喜歡小孩……,梅姐,讓,讓我伺侯他……”
莊凡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才多大點孩子,若是上學,最多也才小學畢業的樣子。莊凡伸手去扶蓮弟,蓮弟抓著他的手:“救救我啊,莊公子。我很便宜……”
“先起來吧。”莊凡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蓮弟雖然坐著,仍是下意思的縮成一團。莊凡幽幽的看著他,轉身去翻看蘇震給他的那些銀票。合一起差不多兩千塊,做旅費綽綽有餘,但是從紅袖館買一個人,以梅姐和陸爺的胃口,只怕遠遠未夠。況且,他也沒有膽量去紅袖館去跟梅姐和陸爺交涉。
“莊公子……”蓮弟怯生生的看著他。
“先吃點東西吧。”莊凡看著蓮弟那瘦弱的樣子,把茶几上的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又給他倒了杯茶。蓮弟餓極了,抓著蛋糕狼吞虎咽。
莊凡看著他有些為難,眼下自己都難以自保,全憑蘇震給他安排一切,哪還有什麼能力去救人。蘇家出了事,蘇震不曉得幾時才會再來澤縣。蘇震曾托這裡的吳探長關照他。但紅袖館在澤縣這麼多年了,澤縣的上上下下必定都有照應。吳探長頂多看在蘇震的面子上照顧一下他,蓮弟的事只怕難以插手。
蓮弟吃下了蛋糕,又把杯子裡的茶一口喝完,舔舔手指沾到的奶油意猶未盡的看著莊凡。
“你有沒有別的親戚?”莊凡期期艾艾的問:“我給你錢,你去投奔……”
“我就是被我親戚賣到紅袖館的……”蓮弟眼睛一紅,聲音哽咽了。莊凡又吸了一口涼氣,無言的看了蓮弟一眼走到窗戶邊看外頭。似乎外面還沒有紅袖館的人,但是若留著蓮弟在這裡,梅姐和陸爺就一定會找上門來。他不想再看到他們,如果萬一再落到紅袖館,不如一死了之。
莊凡輕輕顫慄。若是就這樣把蓮弟推出門去,也於心不忍,他還只是個孩子。莊凡躊躇的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再回頭去看,蓮弟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身子蜷曲成一團,像只貓那樣。莊凡心裡一軟,拿起床上的毯子蓋在他身上。他在紅袖館只怕也沒正經的吃過飯,沒好好的睡過覺。不如先讓他在這裡,事情總是有辦法解決。也許,蘇震不久就會再來澤縣……
蘇舜青輕輕的咳嗽著,吃了兩帖藥,病症輕了很多。氣色還是不好,臉色灰白沒有血色。蘇震端過德福遞來的藥碗送到蘇舜青面前,蘇舜青一口氣喝下後吁了口氣:“我覺得好多了。”
“那就好。”蘇震微微笑著。
蘇舜青拿著手帕擦去嘴角的藥漬:“剛才逸之過來看過我了。”
“我進門的時候碰到了。”蘇震聽到這名字忍不住蹙眉。
“這次的事他功不可沒。”蘇舜青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