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頁
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崑崙宗主。
“你們退回崑崙內。”封白回首,語氣不容置疑。
何鸞聽命,立刻領著剩下的同宗弟子們往傳送陣退去。
青陽見了,並不阻撓,而是一笑:“宗主何必多此一舉,與其等本尊破了這仙境再殺一回,還不如現在叫我殺了。反正,總歸都是要死的……”他看向封白,道:“又何必在意他們是死在你前面,還是死在你後面?”
“廢話少說。”
封白持劍在手,金光幾乎將其焚出極大的虛影來,仿若天神下凡。
“來戰。”
這簡短的二字瞬間使得青陽熱血沸騰,仿佛這一幕是他期待已久的,經歷了那麼多苦難與折磨,被對方欺凌又利用,但是,他終於和這個所謂的天生驕子站在同一高度。
不,他比對方更高,他是化神期,對方只是大乘圓滿。
這麼一想,他簡直要佩服對方那種不可一世的自負,他激動的道:“來戰!”
封白的湛盧劍環身金光暴漲,聲如滾雷,青陽只覺渾身一震,幾乎體內靈力失控。他立時不敢掉以輕心,此人的聖獸之體,素來不以道階來衡量實力。他全力運作起一道白骨幡突襲而去,然而對方去踩虛而上,竟是將他引至萬丈高空。
青陽先是不解,後來俯首覷了一眼地下的萬家燈火,瞬間明白了對方的偽善。
從為救一人性命就不擇手段令數百人上千修者就死,到如今,連鬥法都不肯叫螻蟻如凡人無辜受死……江山易改,本性也易移嘛。
他忽然同情起這隻白虎來,為了個死人一心向善八百年,若是一朝得知真相,又將是怎樣的可笑?他實在想看一看畜生是怎麼個發瘋的。
九州大地上,許多年許多年都不曾有這樣一戰。
聖獸之體的大乘圓滿與化神期的魔僧,註定這是一場驚世之戰。
的確是驚世的,九州的無冕之王明淨宗主與毀滅了一半九州的化神魔頭交戰,使得無數修者日夜祈禱。這一戰不僅關係兩人生死,亦關係著九州存亡。
若連明淨尊主都敗於魔頭手下,那九州之上,魔頭再無對手。無需殺魔傀儡軍繼續入侵,九州剩下的所以修者凡人都只剩引頸就屠。
但誰也無緣親見這場驚世之戰的真面目,它距離陸地足有千萬丈,或許與仙門上界都只有一雲之隔。
不過,這一戰的結局每個人都見到了——從雲端跌下的僧人,落地面目全非。
緊接而下的是白衣劍修,他立在那灘血肉的旁邊,聽到那灘血肉發出怪笑的疑問:“宗主八百年不殺生,如今要為本尊破例麼?”
封白一動不動,雙眼微微眯起,整個人的氣息內斂,有如石雕。他聲音亦冰冷:“舍惡者,得善。還善與人,還道於天,是以今非我舍你,乃天道舍你。”
“天道天道啊……狗屁天道!便真有天道,它舍的也不止是我,還有你,更有你那好叔叔。”那模糊的面目越發猙獰了,在對方的劍光波及之前,他大笑道:“幽冥地府,宿仇等我已久,我並不寂寞呵……”
封白的劍驟然停住,問:“你是何意?”
那支離破碎的色身中黑氣一升,竟有一物閃爍而出,觸目而去,乃是一枚指環。
“鏗”的一聲,飛劍落地。
封白看向自己手間,又看向那一隻,一般無二,感應強烈——正是八百年前,在芬陀利華境外,他親手為叔叔戴上的那一隻。
“畜生就是好騙呀,你叔叔與我師尊一早就商量出這法子瞞天過海,這指環便是百年前我從師尊的屍首中取來的。當年嬰雲大作,連雷劫都不曾降下,只怕當時你叔叔還沒來得及被天劫劈死,就已毒發身亡了,你還傻乎乎的去造善業養蓮子,呵呵呵哈哈哈……好笑好笑,你活得比我還好笑……”
封白握住指環的手在發抖,聲音雖冷硬如初卻無法顯露從容:“不……你休要騙我,崑崙的長生燈還亮著。對,對,叔叔說要我好好的等著他。他不會騙我。不會!”
“是嗎,那你怎麼不回去看看那長生燈是真是假?嘖,長生燈的明滅對於我師尊那樣的禪修而言不過是個小佛術罷了……”
話音未落,已有一道劍光將其斬首,青陽的遺音戛然而止。
封白幾乎縮地成寸,眨眼就消失不見,而留在此地已死絕的化神魔僧卻化為一灘魔氣,黑色濃郁,經久不散。漸漸向某個方向凝聚飄去。
在崑崙等待驚世大戰勝負的元昊、何鸞等眾,終於迎來了他們想見到的人。然而他們還來不及得知詳情何如,便見封白如疾風過境,直往虛無峰的長生殿去。
不過須臾,他們便見到了封白摔出的一盞明燈,伴隨一聲怒嘯。
再回望時,已無封白蹤跡。
第164章
八百年前,這座小島並無名字,島中不僅沒有修者,更沒有凡人,只有一處佛門聖地——芬陀利華境。
而現在,這座小島生機勃勃,炊煙裊裊,許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島民在此安居樂業。若有遊人詢問此是何地,他們便會回答:“這是望夫島。”
遊人問,為甚麼叫作望夫島哩?
島民就會問:“你知道九嬰仙君麼?”
遊人道:“當然知道,九嬰觀比那土地佬兒的茅屋子的少不了多少哩。”
島民接著問:“那九嬰仙君與他道侶的傳說,你也知道罷?”
遊人道:“這還有不知道的?”
島民就講起古來,道:“說的就是這個傳說呢,你不知道罷,九嬰仙君便在我們島上呢!看見那座九嬰觀沒有?那可不是一般的九嬰觀,但凡你去求一求,沒有不心想事成的。咱們島上的人俱是供奉九嬰仙君,不僅因他救了咱們的祖先,還因他格外靈驗,咱們島上百年來斗不曾有大風浪,風調雨順,全靠仙君庇佑哩!這位客人,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香油錢才兩貫哩!”
遊人道:“這麼貴?其他的九嬰觀可只取一貫錢!”
島民道:“貴得有道理呀,你當這為甚麼叫望夫島?當然是仙君的道侶常來島上望仙君,盼著早日重逢團聚啦!仙君慈悲為懷,仙君的道侶還能差了去?看到仙君觀里大家的心愿和供奉,自然要幫助一把的!”
遊人猶豫的取出錢來,然而糾結著,這時空中忽然飄過五彩祥雲,島民立時呼引眾人相看,又向遊人道:“看見了麼,那便是仙君的道侶來了,你快些去拜一拜,說不準這一趟商跑回去,便要賺得富貴安老哩!”
遊人愣神望雲的功夫,島民們已取了他的錢,殷勤的領著客人望道觀去了。
數百年於凡人而言,遙遠的很,平日裡島民們拿九嬰的傳說胡謅慣了,幸而或許碰巧,道觀確比他處的要靈驗許多,倒不至令人砸觀。今日裡原本也是信嘴胡說,卻不想真叫說中了一回,祥雲之中,來的確實是九嬰仙君的道侶。
且說當日封白髮現了長生燈的真偽,驚怒憂懼,幾欲嘔血。他怒砸出那柄假燈後,便衝出崑崙,一路南下,直奔芬陀利華境。
千萬里之遙,無數淪陷的州土,對於大乘圓滿的劍修而言全然不在話下,他滿心裡想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八百年!叔叔,你怎麼可以!這麼忍心!
去到芬陀利華境的方向,乃至芬陀利華境周圍的一花一木,封白都如此熟悉,但凡不在閉關之中,他每一年都要來此駐望。他的叔叔,他的道侶,他的愛人孤獨的沉睡在冰寒的湖底,他不能時時陪伴,卻又知曉叔叔慣愛熱鬧,於是引來許多凡人在此集居。
數十年上百年過去,此地終於從一座孤島變作海上灣口,棲居凡人修者無數,熱鬧的陪伴著他寂寞的叔叔。
而此時,封白站在芬陀利華境外,卻無法入內。
他許多年不曾因為心中善惡而被拒之門外,但今次他的確進不去。他的心中滿滿的都是憤怒與絕望,乃至毀滅與發泄,他想要劈開這道狗屁聖地。
此時,他甚至無比憎恨那些嚷嚷不絕的聲響,討厭那些嬉鬧歡笑。他的叔叔不在了,那些人怎麼可以歡笑?這八百年來,他只能靠希望來笑,如今他的希望沒有了,這些人卻笑得如此刺耳。
憑什麼?沒有叔叔,又哪裡有他們?
嫉恨與憤怒在心如止水了八百年的神識中燃燒著,他祭出湛盧劍,帶出了久違的煞氣,直奔最近、最紛鬧的所在。
“道長,你也是慕名來拜九嬰仙君的麼?你可沒來錯哩,咱們島上的九嬰觀最是靈驗,你可別不信,不錯,哪兒沒有九嬰觀哩?但哪個都不如咱們望夫島的好?你說為甚麼?自然是九嬰仙君就在咱們島上啦!別這麼看我,我不怕你哩,我也是個俗家居士哩,可絕不說假話!你看著罷,遲早九嬰仙君要與道侶在這座島上重逢相聚的!要不咱們島上的九嬰觀能這樣靈驗……”
封白斜眸看他,道:“你又知道他們能重逢相聚?”
“怎不能?常言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九嬰夫婦不是有情人?九嬰仙君待凡人尚且有情,何況待他的道侶哩?你說是也不是?”
封白冷冷道:“奈何人有情,天無情。”說話時,手中劍氣大震,嗡鳴不止。
這等殺氣將一眾島民驚嚇得渾身發顫,驚駭莫名,爭相勸道:“道長,你且把劍收一收,看著怪瘮人哩!”
“咱們這兒全是凡夫俗子,若叫你這劍嚇沒了三魂七魄,咱們九嬰仙君定要不高興哩!他老人家素來慈悲為懷,濟世救人,若叫在他的地方惹出事,仙君必要不高興的呀!”
“說的正是哩,道長,打打殺殺的有個甚好?天下太平好得道呀!”
封白陰沉的面孔終於微微動容,不知是哪一句將他觸動,竟真的將劍收入眉心。
眾位拉人入觀的島民見了這一手,不由目瞪口呆,然而還沒忘記初衷:“道長好生厲害!既然這樣厲害,想必也不得缺那香油錢罷?承惠入觀要十貫錢哩!”
“不是兩貫麼?”適才那遊人扭過頭來。
那居士呸了一口,道:“凡人有凡人的價,道長這樣的修仙人還能與凡人等價麼?豈不是折辱了道長!”
封白丟出一袋金銀與他,道:“今日觀內只與我一人。”
眾島民喜不自勝,連連稱是,慌忙就將閒雜人趕了出去。
觀內簡陋的很,唯中一具泥塑彩像,等人高,著紅衣,手持長劍,黑髮白面,眉心一粒硃砂,平添三分仙氣,神色溫和含笑,使這粗糙的泥像也增了許多生動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