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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紹望著水鏡不知如何答話,他本是穿越到這個世界,別說這一幕幻象,連這個世界在他看來只是一部電影。那麼除卻他自身,整個世界都是偽象,與凡世眾生自是不同。
上一世他是封紹,年幼失怙,也曾有過事業追求,到底連求生都不能,死於遺傳病。
如今他也是封紹,此封紹非彼封紹,以崑崙為家,有師叔師伯師兄弟,有封白相伴,刻苦修行,若是分辨真偽,此封紹是真,還是彼封紹是真?
不知辯證,封紹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僧也不強求,只讓他回去細想,想好了再來。
如能解除心惑,於修心有大益,封紹很懂這個道理,修好了心,於心境提升也是有大益。心境提升,不僅免受心魔之苦,在修途進階的路上,也更為順暢無阻。
所以,封紹有心解惑,但一夜未眠,僵硬的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也未能想出什麼頭緒,喚他夫君的封白又推門進來了。而後一切與先前無異。
封紹默默的看著,心中忽然有所悟。
封白那小畜生絕無可能喚他作夫君,也不曉得烹飪什麼菜餚,更無可能為他生兒誕女。
但那又何妨,只要他是封白,是那個急色貪食,撒潑無賴纏著自己的小畜生,傻乎乎花光自己的靈炁來救他的蠢貨,是那個臨到死也只記得要干他的色中餓鬼……也就夠了。
封紹得承認自己喜歡他,哪怕知曉兩人是對立面,他也是喜歡那個真正的封白,而非眼前這個假貨,即使這個假貨對他沒有任何一點威脅,甚至溫順無比。
但他不是真的封白。
封紹心中一動:真偽如何分辨,在於我也。
封紹自以為有所勘破,於是尋至淨蓮寺,向老僧道:“偽與真以我別之。我一念真,則謂之真,我一念偽,則謂之偽。”
老僧嘆氣道:“此非正道,謂之我執。一切煩惱,皆由有我而起。若無我者,則一切皆無。執為有我,故曰我執。煩惱障品類眾多,我執為根,生諸煩惱,若不執我,無煩惱故。”
封紹雖是魔修,但一直以道修自處,道禪自有想通的地方,這話里的禪機他並非不明。不外是說,他固執的認為存在一個“能自在主宰的實我”。由於本來無我,卻妄生執著,處處以我為中心衡量一切,便產生了種種煩惱。
此處老僧既然這麼說,未盡之意就是,世事真偽並不會由於封紹“我”的一念而更改,以此辯證真偽就是錯的。
這番話讓他很生了一些觸動,如果他放開我執去想,那麼什麼真,什麼是偽呢?
封紹若有所思的回了小院,整日不吃不喝只盤腿坐在床上領悟。
此時,他已經不單純是為了修心,也不是為了提升心境,而是他自己想解答這個疑問。正如他自己想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實,他信“我”,所以以前世為真,這世為偽,劇情便是他頭上的一座大山,是通往墳墓的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躲避劇情,因為這些劇情會威脅到“我”。
放開我執,如果這一世也是真,脫離上世的束縛,這一世,他應該會怎麼走呢?
那他不會顧慮重重,不會去收何鸞為弟子,不會放棄封白,也不會對山河社稷圖避之蛇蠍,結果反而被其所累……會有更多可能。
封紹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看著窗外晝夜交替,時而感到心中疑念將通未通,時而又覺得相去甚遠,身上暫且壓住的煞氣倒是被磨得毛躁欲出。
是夜,封紹只覺心底異常平和,忍不住出了房門負手站在屋檐下,城內的百姓早已睡下,外面的街市也沒有了白日的喧囂,遠遠的傳來幾聲打更人的梆子聲,抬首望去,漆黑的天穹中星子欲滴,閃爍明滅並無規律。
封紹凝神半響,突然眉頭輕舒,輕聲笑了起來,如此便是通了。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頭頂蒼穹斗轉星移,周遭房屋均化為紙符紛紛落下。
時隔多日,封紹再次來到淨蓮寺,禪房中老僧連身形都不曾移動,抬頭看向他,目光睿智而清明:“你想通了。”
封紹點點頭。
“偽與真以何別?”
封紹繃不住笑了一下,朗聲反問:“萬法唯識,有何真偽之可言耶?”
這便是回答了,雖然回答得機巧,但卻毫無差錯。
至於封紹的好心情,則是因為他的豁然開朗,既然萬法唯識,哪個世界是真哪個世界是假也就不再重要,甚至也無界限。至於他一向奉為必然的劇情,更不存在必然。由此想來,他既然能從細細碎碎的事件上影響劇情,見微知著,萬法唯識,大事為何不能影響?
甚至是逆轉?
既然能逆轉,與其躲避劇情,他不是更應該奮勇直前麼?劇情不該成為限制他人生的桎梏。青城尊者成為一方魔尊,被呂明淨斬於劍下,那是他們的故事。
至於他封紹,會有另外一個故事。
或許是下一任崑崙宗主,或許是飛升上界,甚至是一統四宗,即便他是魔修,未來的結局也掌握在他自己手裡!是進是退,全憑心意,而不是迫從!
老僧深深看了封紹一眼,道:“偽從真起,真從偽起,真真偽偽,實難明辨。吾人處此真偽混淆之世,若不具擇法眼,鮮有不為真偽所迷者。”說完,他虛指一方:“你已破除我執,其往後靈境乃……”
封紹順著他的指向轉過身,只見籠著的雲霧散開,身後現出一座巍峨高山來,山中古木蓊鬱百鳥齊鳴,各種奇珍異獸戲耍林間,一派生機盎然。然而還沒等到老僧下文,這處景致忽然不穩起來,搖搖晃晃,簡直叫封紹都被震倒。
但這是幻象!
經歷破執之後,心境提升的封紹五感澄明,很快破除雜念,記起慈覺的話來——“此靈鑰在我手裡不會超過兩個月,如果你在試煉時發現靈境不穩,務必通過此指環退出。”
不過破除一層執念,就彷如脫胎換骨,封紹其實很想繼續下去,看下一層後,會不會有更大明悟。但眼下時機不對,他雖有留戀,但動作卻迅速的撫摸在了指環之上,掐訣吟出了法咒。
慈覺在靈境一層等候,他的拇指上也有一個同樣的指環,此時螢光陣陣。
在越來越不穩定的鍛心靈境中,他巍然不動,只是目光停在遠處,直至迎面御劍飛來一個少年修者。慈覺沒有耽誤,啟陣將他速速帶出靈境後,這才回頭打量。且見封紹黑髮玉貌,風采翩然,行舉比之從前格外多了兩分灑脫與開闊,觀其形容,慈覺忍不住猜測:“竟是破執了?”
封紹燦然一笑,頷首道:“已破我執,不過下一鏡是來不及了……”
“不過兩個月,短短兩個月破執!我菩提寺能做到的,只怕都微乎其微,你一個劍修……”慈覺目光火熱,讚賞道:“不愧是崑崙宗之寶,這等悟性,便是我寺親傳禪修弟子也未必能及。不僅是悟性,也足見你心性堅定,不為外物所動。”
說到這個,封紹倒是慚愧了,道:“師叔謬讚了,若非師叔的指環提醒了我,我只怕要迷在靈境裡頭了。”而且,雖不明說,他也清楚,這指環能在靈境這種地方還能吸引他注意,足見指環自有不凡之處,並非是普通玄階法寶。說時,他便要將指環取下還回去。
慈覺一擺手,不以為意的笑道:“收著罷,你受得起。”
長者賜不可辭,封紹也就沒有推拒,再次道謝,這邊慈覺卻是抬手覆蓋到了封紹眉心,打入了一道入了法咒靈炁。
清醒時的封紹身為魔修,其實對禪修的法咒很是抵抗,識海里一片翻滾,極為不適。但此時卻不好顯現,只得苦忍。幸而須彌老祖給他的無名玉玦時刻不離身,不然就算掩蓋了魔氣,這麼一番探識下來,也決計叫慈覺知曉自己的底細。
“本來只是想著能叫你消除魔念,有所領悟就是大幸,不曾想,你不僅破除魔念,竟然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破執,這不僅是心境大為提升,破執之餘五感、法身、慧命都是極大助益。”
說完,慈覺拍了拍封紹的肩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感慨道:“小紹,你若是來我寺修禪,只怕比做什麼劍修,更易通往大道!”要不要轉行?
慈覺那直白深厚的眼神,簡直要望到人心裡去,封紹莫名的就打了個寒顫,是因為想到了剃光頭,敲木魚的自己……少不得要辜負慈覺一片熱忱,婉言謝絕。
慈覺嘆了口氣,倒也沒多糾結,而封紹則藉機向他辭行。
“你都不到我菩提福地中去看一看麼?”慈覺熱情相邀,又道:“你既然在佛法上有天分,何不多多感受一下我菩提……”
魔修去禪修,而且還是禪修聖地,是找不自在呢,還是嫌過得太舒坦呢。
封紹可沒有半點興趣,再次謝絕。
慈覺也看出對方難以動搖,倒也不以為杵,語氣依舊率然:“那小紹要往哪裡去?”
“去找我那白虎。”封紹咧嘴而笑。
慈覺微微挑眉,想到之前封紹得知那靈獸不知所蹤時,可半分情緒也沒有,於是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想明白了。”
封紹笑道:“我現在才是想明白了。”
慈覺一愣,只覺對方笑得竟如從未經過風雨世事一般,沒有畏懼,只有堅定。
第70章
封紹從陽夏州離開後,直奔西和州,又飛鶴傳書,發現張百千、方長信也還在西和州,原來也是為自己尋找那隻跑丟了的靈獸。
“我和方師弟去那洞府里看過了,元嬰真人的洞府禁制居然被毀得一塌糊塗,簡直難以置信,你那靈獸估計無此能力,想來是那碧玉得罪了什麼大能。”張百千正色道。
方長信也跟著道:“你那白虎說不準就是趁大能抹殺碧玉時逃走的,只可惜,我與張師兄在西和州找了兩月,也沒有發現你那白虎的蹤跡。”說著,他又湊到封紹近前,眨了眨眼道:“五階靈獸的確難得,但實力可沒有五階,師兄若喜歡靈寵,不妨咱們師兄弟幾人找個秘境去抓兩隻不好麼?聽說”
封紹莞爾,道:“這白虎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麼靈寵。”
方長信被這語氣里的溫情聽得有些泛酸,但他年紀也不小了,如今色身也是十四五歲的樣子了,於是只是抿了抿唇。扭頭見身邊何鸞正吧唧著嘴吃雲片糕,不由一伸手奪了過來,教訓道:“又亂吃什麼,也不怕甜得牙疼!”
何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巴巴的瞅著方長信不放,只叫瞅得他面紅別開臉,然後她才從錦囊袋裡掏出一片糕點,繼續吃。封紹眼見她這機靈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心想收了這麼個徒兒也不錯,跟養閨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