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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膝行上前,抱住母后的腿,“母后,有人陷害妾,求母后為阿南做主!”她竟不是求我。
母后已然信了阿南,老人家見多識廣,什麼鬼譎沒見過啊!她撫撫阿南的肩,“賢妃起來,哀家明白了。”母后的龍頭拐又篤篤地敲響著地面了。自從上回母后因林美人滑胎氣暈過去之後,母后便片刻不離這拐子。
此時我生怕母后一生氣,身體又撐不住,忙上前扶著母后。
母后推開我,“這後宮是有王法的!”母后沉聲說,“你們誰幹的?此時快些自己出來認了。不要等我查出來!”
我也說,“即是做了,便到了承擔後果的時候了。”母后早說過,後宮如戰場,除非是有本事做了不被人抓到,否則輸便輸了,各自認命。
沒人開口,大家本能的都在我和母后的威嚴中向後退。
我猜阿南已經知道了,可她此時卻又不說,只沉默著,局外人似的。我又去看弦子。這孩子居然也不理我,此時跑到阿南身邊,依在阿南的身側。我最近一直讓他在我的御書房裡隨便看書,也沒換得他的一點對我親熱嗎?這小傢伙也精滑得很!
“紅櫻!”母后一聲斷喝。紅櫻是母后指派給阿南的,一直是阿南宮中管事的大宮女。此時母后喚她自然因為母后覺得她的自己人。
紅櫻這一回也不像以前那般害怕推託了,也許是跟阿南久了,被阿南□得差不多,倒有了些阿南那永遠從容不迫的儀態。她此時慢慢走上來,跪在母后腳下。“啟稟太后,今天一早只有太后宮中的董德來過長信宮,”她竟是一下子拋出了名字,“他說是奉太后之命,來問問我家賢妃幾時給太后宮中換紗窗子,太后要艷一點的顏色,紗面子領出來後,讓我家賢妃先送給太后看過。他來時太早,我們手忙腳亂不及迎他,他就先在那花畦下站了一會兒。奴婢出去潑賢妃的洗臉水才看到他。”
母后的身體明顯在我臂彎里晃了兩晃。我忙抱住母后,“母后,我們先回去。”
母后的臉色白下去,又有些發暈了似的。
董德,原本是母后放在我宮中的宦官,因為他向母后報告我的行蹤,而被我打了五十大板。他是有些地位的大宦官,那一回被我打得既傷了身體,又失了面子。便在我的宮中呆不下去。後來他自己的要求,又回了母后那裡。
我覺得此時,事情已經亂得不可收拾了。
說實話,林修儀死了,我倒也不怎樣。那女人在宮中偏執難纏,得罪人不少。雖說為我生了長子,可她那人的性子,在宮中實在是很難長久的。她死了,我竟是一點也沒覺得意外。
待到發現有人布局陷害阿南,我也並不十分緊張,畢竟這是我的後宮,只要我堅持也沒人能把阿南怎樣。只不過阿南以後名聲難聽,怕是再想問鼎皇后便有些困難。
可是到了現在,當我發現她們竟敢連母后都一起陷害利用時,我已經徹底的絕望了。這是個怎樣的後宮啊,人人都說享什麼齊人之福,可事實上,女人多了便是這樣!連宮中太后也敢不能逃過。
母后努力的支撐著自己,嘴裡只恨恨的念出一句:“我的宮中!”
“那董德不會已經來了個畏罪自殺吧?”這回我直接問阿南。我看眼下這形式,阿南已經是把局面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她是胸有成竹而來,也許一早那個董德剛走,阿南就已經發現了花畦中那棵毒草。
阿南與一般的女子不同,她本曾經是最尊貴的公主,後來卻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再後來又更進一步落到階下囚的地位。她本就聰明過人,後來又遍歷人心。經歷的挫折多了,那顆心就異常敏銳。我記得我和阿南那時在船上的情景,阿南自己做事是絲絲入扣,對阿瓜的訓練也及其嚴格。那種謹慎細緻已經到了事無具細的地步。
人生對阿南來說,就是心裡那一道厚厚的牆,把一切可能的傷害擋在外面。
阿南此時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母后,又咬了唇,毛絨絨的大眼睛瞥我一眼。她的目光里有憤慨,但終於更多的是不忍。
“母后別擔心,妾猜想那董德也是受人指使。”阿南又反過來寬慰母后。
“大約是因為朕上回打了他而心懷怨恨。”我說,“母后別理這小人,朕馬上去殺了他。”我也哄母后。
“可董德他去不了紫榴宮,”母后一字一字的說,“下毒是另有其人。”母后雖然看上去十分不好,可腦子卻很清醒,她反手抓住了阿南的手腕,“是誰向林修儀下的毒?”連母后也看了出來,阿南已經控制了眼下的形式。
阿南低了頭,似乎並不想說。她那遲疑的樣子哪裡逃得過母后的眼睛,“懋兒……”母后抓住了阿南的手臂,“懋兒沒事吧?你一早去太醫院……”
“懋兒沒事,”阿南忙安慰母后,“這是另一件事。”她想了想,“懋兒不愛吃東西的傳言是假的。”阿南說,“今早我帶著華太醫去了榮安宮。”她看了一眼錢寶寶,“因為錢德妃不在,所以也沒有告訴錢德妃。”
阿南分明是趁著錢寶寶在與我們周旋時,硬闖了榮安宮,她只是沒有明說罷了。
“妾一夜沒睡好,意覺得昨晚是有人故意引妾或其他什麼人昨天去紫榴宮。妾粗通醫理,昨天一看,有些懷疑懋兒睡著的樣子,像是有人下了藥。”
“阿彌駝佛!好在昨天妾身沒去!”馮嫣兒突然大聲的說。
所有人此時已經都明白了,大家一起看錢寶寶。
錢寶寶還兀自硬撐著,她的目光變幻不定,卻還是努力維持著她的儀態。只是,她那闊大的面孔上有一滴汗流了下來。“看我幹什麼!”她厲聲說。
“那麼,懋兒身體其實沒事嘍?”母后問,老人家聽到這個,又有些驚喜的樣子,人也一下精神了。
“不,”阿南又回頭看了一眼錢寶寶,“華太醫說了,懋兒怕是不好,”阿南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有問題的地方怕是在這裡!”
在我們還不理解她是什麼意思之前,她想了想又說,“孩子因為腦子不太好,只是吞咽困難,並不是不要吃。他需要有而耐心的奶媽。但終究還是不太好,如今又有人向他下藥……”
此了此時,我已經再也聽不下去,我明白,這是說我的懋兒是個痴呆兒啊。我本來滿懷希望的長子,原來竟有這麼嚴重的問題,我原以為此生我好歹能有一個兒子,就算他生得弱一些,至少我能將我的希望寄在他身上。可此時,我竟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
我也許早該讓華太醫看看的,阿南告訴我這滿月的孩子不能辯聲時我就該強制讓大夫看看他的。
不!我怎麼糊塗了,應該是從這孩子差點滑胎起就已經種下了今天的禍根。後來無論我再做什麼,都已經沒用了。只可憐我那滿懷的希望,竟是空歡喜一場。
天地昏暗,一下子失去了那滿眼的亮色,難道這就是我的命嗎?我臉頰上有熱乎乎水樣的東西向下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