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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久不說話,那位揚州刺使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他覷著我的臉色,“皇上?”諂媚的笑容掛上了他的肥臉,“您一定還記得送我赴任時的情形?那還是皇上親自送行呢!那時小人是第一次得瞻天顏。皇上還曾說小人長得相貌堂堂……”
我嚇了一跳,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了,我的確常送封疆大吏赴任,而且我若送官員赴任,一般總是隨口會誇獎幾句。可我再敷衍人,也絕不會說一個胖子相貌堂堂。我的眉頭不由得結了起來,這事哪裡不對?
他喘了一口氣後,又添了後半句,“當然,小人現在胖了些……”
好嘛!胖得連說句整話都這麼費力。我仔細辯認著,終於依稀認出了點什麼,小一圈,再小一圈,這的確是我曾經送行的外放官員,但,那時的他……分明是個長臉!真不得了!兩三年過去,一個人居然能胖成這樣!我一下子想到了阿南,我天天逼著她吃東西,如今看來竟是十分的危險,萬一她也和這位揚州刺使一樣,吹氣般的胖起來,豈不是太可怕了!我雖然喜歡抱起來軟軟的阿南,可軟成這樣,還有什麼趣味?!
我得重新考慮對阿南的改造計劃。
我趕走了這個胖子,看到他,我自己都沒有食慾了,我從他的話里聽得出來,知道他在羨慕什麼。他希望他離開揚州的時候,也能和季康輕輕鬆鬆帶著一屁股屎離開,後任官員還能與他挽手相送。如今沒了女人讓我發昏,我看什麼都十分清楚。不比以前那麼容易被欺騙了。後任刺使與前任刺使交好,那我規定的磨勘制度怎麼執行?
我有些氣悶回到我的書房,驚訝的發現,阿南帶著她那個小宮女阿瓜在我的書房裡。她站在我的几案前研究著什麼。她背對著我,沒有注意我的到來。
而那個小宮女阿瓜在門邊跪著。我一走進房間,門邊的阿瓜就看到了我,她開口想問安。我向她打個眼色,不讓她吱聲。她居然一下子就懂了。忙匍匐在地。將額頭抵在地板上,以示她的恭順。
我從她前面走過。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見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匍匐著。
我悄悄掩到阿南身後,這才看清,阿南正在玩我設在几案上的那隻司南。她孩子氣的用手指撥弄那大勺的勺柄,看著它滴溜溜的打著轉,最終勺柄還是固執的指向了南方。她又去撥它,好像不死心。
我的目光也傻傻的落在那大勺上,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有些發涼。
其實我想過這個問題,那天在大風雪中,阿南在城外埋了我後,她是打算去哪裡?又或者說,我心裡隱隱約約有些明白。阿南的目標其實一直很明確。她會先去找她的弟弟,然後會帶著弟弟返回南方。她就是那樣的人,堅定而不屈服。就像這固執的司南,永遠是指向南方。在那一場血雨腥風的屠殺之中,她能逃出命來,就是因為她一直存著回家的信念。
不知為什麼,我一下子十分的衝動,從後面猛的抱住了阿南。
懷裡的小東西被我嚇了一跳,可她沒有驚叫。只是在我懷裡定定的好久不動一下。
“楚司南!”我叫出了這個名字,帶著無限的感慨,“真是個特別的名字,”我緊緊攬住她細細的腰肢,把我的下頜擱在阿南瘦瘦的肩膀上,“就像只磁石做的司南,又硬又倔犟。”我想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到阿南就有些不安了。我心裡一直都隱隱約約的明白阿南的心,從來都不曾落在我身上。她不像別的女人,她的身心早就有了她自己的方向。
房間裡十分的靜謐,我和阿南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阿南像是被下了咒,僵直的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她。我把她當個支撐,支撐我沉重的身體。
可我需要她此時對我說點什麼。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問阿南。口氣和緩,卻帶著不容推脫的意味,她的父親楚烈帝賜與她這個名字,一定是別有深意。楚烈帝與他的弟弟可不一樣,那是個能征善戰的英雄,曾與父皇多次交手,連父皇也十分敬佩。若楚烈帝活到今天,如今的天下是什麼樣子,我可不敢說。
也許是我語氣中的某種意味讓阿南不得不開了口。
“我的名字是父皇……”她馬上意識到說錯了話,立即改口,“我是說我爹爹,我爹爹他的案台上也有一隻司南。”阿南的語氣十分平和,帶著點小女孩的氣息,似乎是回到了她童年的時候,她的手又不自覺的伸了過去,當著我的面對撥弄那隻司南,看著它執扭的轉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了,我還很小很小,經常趴在父皇的案邊去玩那隻司南。可無論我怎麼轉動它,它最後總是堅定的將勺柄指向南方。爹爹說,世事多變幻,唯一不變的,是人的堅韌與信念,就像這司南。”
我的眼裡浮現出一個畫面:一個小小的女孩,梳著雙丫,伏在桌案上,固執的與一隻司南較著勁。
阿南沉浸在她的思緒中,聲音低喃,“但爹爹又說,人生也有變通,得磨去許多毛糙。就像司南的勺底得精細打磨,十分圓滑才能圈轉無礙,才能更好的認準自己的方向。”她似乎有些迷茫,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我配不上這麼好的名字。”
我細細品味她這些話,覺得阿南有些話,既像是說她自己,又像是在勸告我。我沒有再說什麼,連動作也不曾改變,就那樣從她身後抱著她,讓兩人緊緊的依靠在一起。並不曖昧,反倒像是拉長了時光,讓人心安定下來。
不管她是不是一隻小小的司南,我都想做一塊磁石,想把她牢牢的吸引在我的身邊。
“噓,別說話。”我我閉著眼輕輕的地說,因為敏銳的感覺到了懷中小東西的蠢蠢欲動。我及時堵住了她的想開口的欲望。“我們別在這個時候談論那些不相干的人,”我說,“你說得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謝子楠做了什麼,我們到了金陵就知道了。”
我早已看出,這小東西不去睡覺。在我的書房等我,為的是什麼。此時已近金陵,夜間又才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腦子裡在為什麼不安,我猜也猜得出來。可我偏不讓她說出來。她是我的阿南,但另一面,她也是楚修容。後宮有後宮的規矩,她得守住她的底線。
“我剛已經叫人把你晚上穿過的那件衣裳燒了。”我說,“還有一些你衣箱裡看上去太簡便的衣物,我也一併都燒了。到了金陵,我會為你置辦更華美的衣衫。在我身邊,你平日不需要那樣的衣服。想要什麼,你隨時都會有,一點也不會缺了你的。”我用下巴,一下下在她那堅硬的蝴蝶骨上蹭著,慢慢地說出這番話來。
第28章 故人
我的船隊直接渡江,沒在江都多作停留。
又行了將近一天,風勢不利,全靠手工搖櫓,所以耽擱的時間長了。但我們還是在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趕到了潤州。我直接從船上牽下我帶的馬匹。這次我帶了足夠的軍馬出來。我對這一路的危險早有準備。沒了馮嫣兒的魅惑,我的頭腦十分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