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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慌,幾乎要從轎子裡跳出去。聽到轎子外扮成小廝的如意咳嗽了兩聲,好歹暫時忍住了。我安排了許多護衛斥侯,他們應該會幫我緊盯著阿南的。
蔣捷和武孝楷兩位主考此時在喝道聲中走了出來。他們在大門邊恭敬站立。快到吉時了,他們是來等著我拿出寫著考題的玉牘的。按禮,這兩片玉牘該由禮部從宮中傳入貢院。但我今天親自來了。蔣捷他們絕想不到。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挎刀的二哥。二哥滿面虬髯之後的眼睛裡,此時也不復前兩天的謹慎含蓄,炯炯的四下掃視,很是緊張。自從一個月前,我把維持這次春闈次序的事交給二哥。二哥一直兢兢業業。有了他,洛京城安寧了很多。
貢院門口有個舉子似乎有點問題,他被二哥手下的人員攔了下來,不知為什麼三言兩語之間,竟是發生了吵鬧。
我仔細看那人,是個文弱的書生模樣,青布衣衫舊而寒酸。還有些長期伏案形成的駝背。我看著他不太像是李逸,也許是李逸派出的人?我不免警覺起來。
只是我這短短的一個失神,風雨樓上便風雲突變。
一聲斷喝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風雨樓上。此時的風雨樓上已經不復風平浪靜。在一角一個不起眼的窗口,我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拉弓搭箭,居高臨下,目標直指樓下的兩位主考。那人雖然蒙面,可一看就是個練家子的身姿。
我的親衛本與鄧香對坐,此時長身暴起,人已經直奔那個刺客而去。
長箭疾飛,真奔武孝楷而來,“南蠻子!”窗上那刺客罵了一聲。但他的箭卻失了準頭,風雨樓上我的暗衛早已出了手,一擊得手,那人不得不離開窗邊。
我知道,一定是風雨樓上出問題了。只是我眼下的角度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風雨樓上也有安排,應該不會出大事。
果然,聽得上面有聲音傳來。
窗口那個紅色的身影動都沒動。鄧香的注意力,仍然全是樓下、在阿南身上。
一支羽箭就擦著他的面頰飛了出來,卻無力的落在樓下的人群之中。
“那不是南楚的鄧香嗎?”樓下有人大叫。一頂才到的小轎還沒停穩,我原以為不會露面的馮邁已經跳了出來。他來得可真是時候!
“快!給我抓住那個紅衣的逆賊。”馮邁跳著腳大叫。我看不出他哪裡受傷了。
馮家那些家丁如狼似虎的也向風雨樓上撲。果然是一齣好戲,果然是派馮邁出來認人。他們行事倒也小心,可惜,我根本不在乎他們在想什麼。
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鄧芸一下子攔住了馮邁,“馮兄,這是幹什麼?”
我覺得我的眼睛已經不夠用了。
阿南那邊還是看不出端倪,我只能看到阿南那把小花傘偶爾在人群中露出小小的一角。現在那邊更亂了,一群書生看到刺殺主考官的刺客,一時間全都沒了章法。看熱鬧的有之,抱頭鼠躥的有之,還有人想趁亂混入闈去。
但阿南的小花傘卻是我自巋然不動。一直沒有在人群中隨波逐流。她好像是波濤中的定海神針,有她在,總能讓我找到方向。這讓我放心不少。只是眼下的場面太亂了,再亂下去,不知會不會出更大的亂子,徹底攪了我春闈的局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樣,我這皇帝也不用做了。
好在此時,二哥站了出來,他一聲斷喝,“誰再亂動就砍下誰的腦袋!”聲如獅吼。炸得漫天的雨絲都顫了幾顫。
所有人都定住了,連正和鄧芸糾纏的馮邁也驚愕的看著二哥,他動也不敢動了。
二哥粗豪的形象,經過血腥戰場的殺氣,對這些公子哥來說很有威懾。
此時風雨樓上的打鬥聲也安靜了下來,有士兵將一個人拖到窗口,並把他腦袋按著推出窗外。
二哥看了一眼,點點頭,“押下去,別讓這人死了。”
我也瞟了一眼,不是李逸!
就在此時,一直漠然置身事外的鄧香突然從窗邊站了起來,在我還沒有反映過來之前,那一抹朱紅早已從窗口飛身而下。翩然的身影落入人群之中。
我一驚。眼睛慌忙再去搜索阿南,這一回,我發現阿南不見了!
因為二哥那聲大吼,讓貢院門口又恢復了平靜,亂糟糟的人群漸漸散開,在原本該是阿南站立的地方也空了出來。
那裡沒有了小花傘也不見了白芍藥。甚至連剛剛跳進去的那抹朱紅也失去了蹤跡。
我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根本來不及細想,掀開轎簾就沖了出去。
這世上什麼事,都沒有我丟失了阿南更駭人。
我忘記了我的身份,也忘記了此時的環境。我一心只擔心阿南會不會出了意外。我瘋了一樣,沖向人群,想從中找出阿南那瘦瘦的身影。
一朵白色的芍藥此時跌落在泥淖中,凋零的純潔染了淤澤。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二哥和蔣捷武孝楷的帶領下,山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我眼前的人群陸陸續續的低伏下去,在泥水中烏鴉鴉的跪了一地。
我這才意識到,我是皇帝,我本不該此時出現在這裡的。
我冒著雨,呆立於當地。
雨淅瀝瀝地下,我不得不整肅了臉色,做出帝王該出的威嚴。
乖覺的如意用金盤托著玉牘小跑著跑到我身邊。“元君晟,蔣捷,武孝楷,聽旨!”他大聲的說。
我丟失了阿南,覺得好像丟掉了自己的心。
在如意的合作下,寫有考題的玉牘發了下去。蔣捷他們三拜九叩之後,恭恭敬敬將玉牘迎入了貢院。
貢院門口又恢復了次序,舉子們如常入闈,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的身邊此時站著馮邁和鄧芸。兩個人站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表演握手言歡的戲碼。
二哥依然挎刀巡行。
他們都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沒有人注意到街上少了一個人。
也許只有我明白我丟掉了什麼。
我現在寄希望於鄧香,這小子的眼裡只有阿南,他應該知道阿南的去處吧。
馮邁認出了鄧香,也就意味著我昨天作的事馬上就會穿幫,李夫人和李逸此時就算不在現場,也很快會知道昨天去長春坊的不是鄧香,說不定還馬上能猜出那是我。
他們肯定會有所警覺,但願不要因此而給阿南帶來麻煩。如果他們認出了阿南,阿南就危險了。
我的身上在冒冷汗,加上站了不一會兒就被雨水打濕的衣裳,我覺得我渾身都很不舒服。
“皇上該回宮了?”鄧芸問,其實他也有些不安,比我的表現還明顯。但他看到我身邊宮人圍攏上來,也知道我這是該回宮了。我有時身不由已,此時腦子裡已經全是昏亂。
“馮兄呢?這是要下場考試的意思嗎?”鄧芸又問馮邁。
馮邁的臉上立刻現出痛苦之色來,“我本想勉力入闈的,可無奈身上傷重……”
“邁兒快回去歇著吧,”我馬上說,“既然有傷,也不必勉強自己。”
鄧芸立刻接上話茬,“我還有些事。”他笑,“不能隨皇上鞍前馬後,也不能請馮二公子喝酒。”他的腦袋已經在轉來轉去,“我還得去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