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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半個月之後就過年了,那時他們是要回家的,除夕的年夜飯要擺上爹娘的碗筷,讓爹娘回來過年。
至於家裡的梅姨他們,書傑已經留了三封書信,讓梅姨有需要可以去找章世文或者王喜幫忙,攬月軒的李掌柜也可以。
夏若雲身體暖和了些,就犯困了。
柳媽媽在宮裡聽那些太醫說過,藥力起作用的時候,人經常容易犯困,在睡覺的同時,身體慢慢恢復,就像小嬰兒在睡覺中長大長高一樣。
張財恕還從未見過宮裡出來的人,皇宮在他思想里遙不可及,現在乍然知道柳媽媽的身份,又聽說這話是給皇家治病的太醫御醫們說的,自然奉若神旨、立即“執行”,讓吳媽媽帶著丫鬟侍候夏若雲睡下,自己親自帶了書傑他們去用飯。
書傑三人本來就是夏若雲最為重視的親人,如今又救了夏若雲,如果被眾郎中判定沒有生還可能的自家妻子真的好起來,在張財恕心裡,書傑兄妹三個就真正是他們張家的大福星了。張財恕雖然還有三房姨娘,但他一直是愛重夏若雲的。而且夏若雲如果去了,自己不但要承受喪妻之痛,還可能被冠上“克妻”惡名,或者自己的兩個兒子被人視為“克母”。
在大廳用過飯,吳媽媽帶著張旭和還未滿月的張辰來了,辰哥兒圓乎乎的,包裹得很是嚴實,乖乖呆在奶娘懷裡睡得香甜。
奶娘一坐下,張旭就一直站在奶娘旁邊看著辰哥兒,一臉的喜愛和呵護,看到小弟弟似乎又要抓臉,趕緊搶在奶娘之前把手指伸過去,讓睡眠中的辰哥兒握住他的手指,看樣子是看過奶娘這樣做。
“香蘭,你不是給辰哥兒做了個小布錘嗎?趕緊拿出來,我讓他抓著,免得他又去抓臉,奶娘說弟弟這樣會把自己的臉抓傷的。”張旭突然想起這事,對身邊的大丫鬟催了一句。
那個叫香蘭的丫鬟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張旭這會兒突然想起這事,半低著頭飛快地瞟了吳媽媽和柳媽媽一眼:“大少爺,奴婢沒……沒帶在身上呢。”
張旭奇道:“怎麼會?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回屋前將小布錘放在辰哥兒的搖籃里讓他握著嗎?還說就算奶娘沒有一直在旁邊盯著,辰哥兒也不會再去抓自己的臉了。啊呀,對不起香蘭姐姐,我忘了,你說不要讓人知道小布錘是你做的,可是香jú姐姐這會兒也不在啊,沒關係啦,我跟娘說,娘會知道你是真關心辰哥兒的。”張旭不好意思地看著香蘭,他一看到小弟弟就把心思都放在自家弟弟身上,忘記了香蘭的再三叮囑。
香蘭臉上的神色變了變,很快冷靜下來:“對,對哦,瞧奴婢這記性,怎麼糊塗了,奴婢出門時把小布錘落在床邊的針線簍子裡了,怎麼還讓你給小少爺握著呢?明……明天我們再拿來給小少爺吧。差不了這一個晚上,奶娘會一直盯著小少爺的不是?”
張旭想想也是,而且自己忘了對香蘭的承諾也很愧疚:“那好吧。”
書瑤卻敏銳地覺察到哪兒不對勁,微微蹙了蹙眉頭。
柳媽媽的眼裡也有銳利閃過,警示性地看了吳媽媽一眼。柳媽媽是什麼人?在那虎狼之穴呆了二十年,女人之間的把戲見多了,再高明再詭異的都見過,對一些事情特別敏感。
吳媽媽起初還沒有太在意,被柳媽媽的眼神刺了一下,心裡不由一驚,好長一段時間了,自家太太一直對香蘭有所懷疑,這才把香jú放到大少爺身邊侍候。香蘭剛才的反應是有點奇怪啊。
“吳媽媽,你讓人去香蘭姐姐屋裡拿那個什么小布錘嘛,我都沒見過呢,也想看看。”書瑤一臉“好奇”。
“不,不用了,表姑娘想看,奴婢這就去取。”香蘭說著抬腳就要走。
“慢著,”吳媽媽喝道,“香jú不在這,這會兒大少爺身邊侍候的人只有你一個,怎麼能隨便丟下大少爺?拿個小布錘嘛,隨便叫一個人跑跑腿不就成了?”
聽到吳媽媽叫“慢著”的時候,兩個婆子就攔住了香蘭。吳媽媽是太太身邊第一人,幾乎是內院的大管事,連老爺都給她兩分面子呢。
香蘭強自鎮定,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濕了。幸好這是冬天,一層層的衣服,人家也看不出來。
張老爺對這突發狀況有點奇怪,不過看到柳媽媽和吳媽媽嚴肅的神情也沒有開口,自顧自同書傑說話,仿若沒有看到香蘭委屈和求助的眼神。
柳媽媽是高不可攀的宮養嬤嬤,那可是近身侍候皇后娘娘的。而吳媽媽是妻子的親信,是內院管事,這些事、這些丫鬟婆子本來就是她管轄的範圍,他一個大男人從來不摻乎後院的事。
吳媽媽繼續安排:“香糙,你去香蘭房裡把小布錘拿來,床邊的針線簍子裡,對不對?”最後一句話問的自然是香蘭。
“對,對,啊,不對,呃,不是,奴婢突然想起來了,小布錘帶出來了,在袖袋裡呢,怎麼就給忘記了?”香蘭拍了拍腦袋,“最近太太身子不好,奴婢都急糊塗了。”說著從袖袋裡掏出一個色彩鮮艷、精緻的小布錘。
小布錘的粗細正好可以讓小嬰兒握住,但是因為有長度又有拐彎(錘頭),不容易塞進嘴裡吞下去,倒是個很適合小嬰兒的玩意兒。
香蘭把小布錘遞給走過來伸出手的香糙,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脊,怕什麼?她就是愛自己嚇自己。
第57章 抽絲
吳媽媽接過布錘,仔細檢查了一通,又聞了聞,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疑惑地看向柳媽媽,並將布錘遞了過去。
在那眨眼之間,一直暗中注意著香蘭的柳媽媽捕捉到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得意。
柳媽媽接過布錘,細細捏了幾下,手感很好,應該是蓄了足量的上好的棉花。
柳媽媽好似專注於手上的動作,眼尾的餘光卻“正好”瞥見香蘭的臉色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她一點一點移動手指,捏得更仔細了。
……
香蘭的額角開始冒汗,牙齒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渾然不知。
柳媽媽突然沉下臉:“拿剪子來。”
“不要,”香蘭驚呼出聲,緊接著驀然警覺,一手掩住自己的嘴,訕訕道:“奴婢……奴婢做這個小布錘花……花了好多功夫。”
柳媽媽沒有理會她,接過小丫鬟遞過來的剪子,小心地從中fèng剪開。
“叵”一聲,香蘭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這下張老爺不能坐視了,再怎麼不管內院事,他也能看出事有蹊蹺,那個布玩意兒有什麼問題?蘭香要做什麼?一個丫鬟,竟敢圖謀害他才出生沒幾日的幼子?
當小布錘被剖開,五六顆黃豆大小的紅色珠子赫然在目,散布在雪白的棉花中特別顯眼。
“這是什麼?”吳媽媽正要伸出手去拿起一顆珠子看,被柳媽媽止住了。
柳媽媽皺緊著眉:“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是一種叫朱紅的毒粉球,一旦受潮就會變成劇毒,中毒症狀就像吃壞了肚子,拉到脫水死去。”
張老爺腿腳都哆嗦了,這才幾日的孩子,怎麼經得起拉肚子?這么小的孩子招誰惹誰了?
一手揪起香蘭的衣領,張老爺怒喝,“賤婢,竟敢謀害小主子,誰給你的膽?快說,是誰主使你的?”一個小丫鬟,害死小少爺對她有什麼好處?
香蘭不說話,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搖頭。
令得張老爺越發氣憤:““來人啊,把這幾顆東西都給這個賤婢灌下去。”突如其來的猛力嗆得香蘭直咳嗽,臉都嗆紅了。
香蘭一怔,跪立起來不停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是……是莞姨娘,是莞姨娘抓了我的娘和小弟,逼著我這麼做的,她說這叫一箭雙鵰。她還說,除掉太太和兩位少爺,老爺一定會立她做太太,等她做了太太,就抬我做姨娘,到時候生了少爺養在她名下,就是張家的長子嫡孫了。”
莞姨娘?張財恕愣住了,那個柔弱善良的女子?那個在他面前永遠柔情似水的美妾?
更重要的是,什麼是一箭雙鵰?害死辰哥兒,嫁禍旭哥兒?
莞姨娘可是前太太(旭哥兒親娘)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她怎麼能忍心害旭哥兒?前太太閉眼前,為了自己拼命生下來的兒子,求張老爺納莞兒為妾。
看在前太太的情分上,張老爺這些年一直都對莞姨娘相當好,只是莞姨娘生下一個庶女後虧了身子,始終沒能如願再生個兒子,總是耿耿於懷。
其實頭幾年,莞姨娘對旭哥兒很好的,可以說是悉心照顧。可是後來夏若雲進門,不到兩歲的旭哥兒就開始粘著夏若雲,短短半年內倆人就處得像親生母子似的,讓莞姨娘非常失落。
嫡長子跟自己的繼妻親厚,張老爺自然歡喜,只在言語上安慰了莞姨娘幾次,也沒放在心上。
夏若云為了旭哥兒的感受,也為了不會對旭哥兒疏於照顧,直到旭哥兒四五歲才停了避子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服用了太長時間避子湯的原因,一直到今年才成功懷上辰哥兒。
這會兒想到夏若雲懷孕後莞姨娘的變化,以及那天自己把旭哥兒關進小黑屋時他大聲哭喊的“荷包沒有洞洞”、“炒黃豆吃完了,不知道怎麼又有那麼多?”、“有人推我”……
張財恕突然一個激靈,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怒視著香蘭:“那日大少爺撞到太太,是不是也是你和莞姨娘搗的鬼?”
“不……”香蘭本能地想否認,卻在對上張財恕冰冷的眸子時突然沒了勇氣,點了點頭。
第58章 剝繭
張財恕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臉上烏雲密布,似乎要滴出墨汁來。
張財恕並不沉迷女色,現在的三個妾中兩個是他發家後老太太做主給他納的,另一個就是香蘭。他也沒太在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雖然他只是一個憑著自己努力置辦了越來越多田地的土財主,沒有那麼多文縐縐的大道理和規矩,但也知道妻妾有別,妾只是妻的幫手和大丫鬟,是他們夫妻的財產和面子。
自從世家出身(雖然現在是落魄世家)的夏若雲嫁進門,這個府里越來越規整,越來越有“范兒”,來往的朋友,包括這兩三年新結交的鹿城城裡的大戶,都讚不絕口,羨慕他有一個溫婉美麗、知書達理、又會持家的妻子。
他一直認為自己府里妻賢惠、妾乖順、兒女聰慧融洽。先前夏若雲起疑、把香jú放到旭哥兒身邊時他還笑稱她多心,香蘭之前也是旭哥兒親娘身邊的小丫鬟,又是莞姨娘一手調教出來的,怎麼會對旭哥兒不利?不過內院的事全權由夏若雲打理,他從不指手劃腳,也只是笑言一句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