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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二十來歲的一個青年男子,說是乞丐,卻又完全不像,身上的衣衫雖破破舊舊的打了許多補丁,卻也漿洗的乾乾淨淨,通身看來只能用“落魄”二字來形容,與乞丐全然搭不上邊。
可白瓔珞回頭看了一眼四邊,巷道里靜悄悄的,周圍再無旁人,那方才那句聽的清晰的“行行好吧”,自然便是面前這落魄青年說出的。
再抬頭去看杜軒,他也愣在原地,可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震驚,無不顯示著他是認識那人的。
可這樣的震驚,也只是那一瞬。
一眨眼,杜軒就恢復如常,轉身體貼的扶住白瓔珞,扶著她上了馬車。
“珞娘,你等我片刻。”
輕聲說了一句,杜軒取出方才結帳剩下的碎銀子,轉身朝那落魄男子走去。
只聽得遠處有低低的說話聲,白瓔珞將耳朵湊在車窗處,卻什麼都沒聽見,轉瞬,杜軒就上了馬車。
“從前,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既然遇上了,能幫一把是一把吧……”
解釋著,杜軒笑了笑,將白瓔珞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盛夏的天氣,杜軒的手有些冰冷,白瓔珞抬眼看去,便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一雙眼眸也有意無意的朝飄起的車簾外掃去,見什麼都看不到,又掩飾一般的轉過頭來。
可想而知,此刻的他,心裡有多麼焦灼。
將白瓔珞送回狀元府,正是正午時分,目送白瓔珞進了大門,杜軒笑了笑,接過隨遠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朝翰林院去了。
進了屋,顧不得歇午覺,白瓔珞喚來了流鶯問道:“中午吃飯的地兒,你可還記得怎麼去?”
見流鶯點了點頭,白瓔珞吩咐道:“你再回去一趟,就說我丟了東西,看看公子遇見的那位先生還在不在。若是在,跟周圍的人打聽打聽,看他是從哪兒來的,來京城做什麼,認不認識公子,打聽清楚了來回話。”
打從見了那落魄青年,杜軒身上的奇怪,莫說白瓔珞,便是流蘇幾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刻,白瓔珞這般吩咐,沉香有些不贊成的說道:“夫人,公子既然不願意說,可見是有什麼苦衷或是為難之處,您這樣派流鶯去打聽,若是被公子知道了,豈不是弄巧成拙?萬一公子生氣,可就不好了。”
男人的自尊心是極強的,倘若哪個男人知曉自己在妻子面前全無秘密,定然會惱羞成怒,更不用說杜軒和白瓔珞這樣懸殊的身世背景。
白瓔珞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不會說,可我不能看著他有難處而無動於衷,再說了,只是去打聽打聽而已,後面該如何做,我自然會跟公子商量,不會擅自行事的。”
放下心來,流鶯進屋從匣子裡拿了幾塊碎銀,轉身步履輕快的朝外去了。
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流鶯回來了,“夫人,周圍的人說,那人在附近徘徊了好些日子了,只知道是從南邊兒來尋親的,具體是從哪兒來,親戚是做什麼的,那人卻不肯說,嘴緊的跟蚌殼兒似的。”
見什麼都打聽不出來,白瓔珞知曉,只能從杜軒身上下功夫了。
傍晚時分,杜軒回來了,比往日晚了半個多時辰。
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腳上的靴子,更是因為走多了路,而有些發白,可看著他有些如釋重負的模樣,白瓔珞知道,他已經將問題解決了,哪怕只是暫時性的。
見他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不復午時那般緊張,白瓔珞決定,原本要開口的話題還是先放一放。
第二日,流鶯再去四合軒附近,便沒找到那個落魄男子。
而杜軒,回來的一日晚過一日,每每白瓔珞問起,他都說和同僚在翰林院商議事情,忘了時辰。
這樣拙劣的藉口,白瓔珞卻一臉信服,一邊親自服侍他更衣淨面,一邊還急忙吩咐流蘇幾人去準備膳食,全然不懷疑。
杜軒看著,心裡頓時掙紮起來。
傍晚時分,清風徐徐,兩人坐在樹下乘涼,白瓔珞挽起袖子泡著茶,不一會兒,風中便有了清茶的淡淡香氣。
杜軒在的時候,屋裡也好院子裡也罷,沉香等人都會迴避,留他和白瓔珞獨處。
正如此刻,偌大的怡心苑,院子裡唯有他二人。
“軒郎,可是有為難之事,這幾日,我總覺得你有事瞞著我。”
遞了碗茶給杜軒,白瓔珞淺笑著問道。
杜軒一怔,知曉這幾日自己的異狀都已經落在白瓔珞眼裡,只不過她善解人意的沒有說出來罷了。
杜軒沉默起來。
他不說,白瓔珞也不追問。
品著香醇的清茶,看著天邊雲捲雲舒的美景,頭頂偶有倦鳥歸巢,院子裡,頓時陷入了一陣靜謐。
不知過了多久,白瓔珞的耳邊,響起了杜軒有些低落的話語聲。
“自打有記憶開始,我便是在南邊一個叫做蚌城的地方生活,蚌城盛產珍珠,所以大多都是漁民,自給自足,生活倒也安逸,沒有旁處那麼多的紛爭。”
“很小的時候,我是跟著神仙爺爺過日子,後來,我八歲的時候,神仙爺爺去世了,我便每日都跟著街坊大叔們去海邊,他們捕魚,我就在旁邊打下手,一直到十五歲那年。”
喃喃的說著,杜軒的目光,飄到了天邊。
白瓔珞頓時想起,杜軒出現在白家莊的時候,正是十八歲,也就是說,從蚌城到京城,他在外漂泊了近三年。
再回過神來,白瓔珞的眼中,便充斥著揮之不去的心疼。
杜軒繼續說道:“那年,官府派去的官兵,大肆搶奪漁民手裡的珍珠,要知道,漁民們打來的魚,都是到相鄰的集市上賣了再買糧食粗布,維持家用,而得來的珍珠,才是家裡的積蓄,可那些官兵,卻像土匪一樣,挨家挨戶的去搶,少有反抗,便……”
話語哽咽,杜軒的眼睛濕潤了,掩飾一般的喝了幾口茶,杜軒深吸了幾口氣,復又說道:“聽聞,是有貴人要過壽,蚌城所在的省城要敬獻九千九百九十九顆品相極好的珍珠,所以,但凡是成年的漁民,都被征去打撈海蚌以得到珍珠。再後來,所有會水性的孩子,也都被征了去。遭逢這樣大的巨變,蚌城幾乎是一夜之間,就遍地荒民了,我和幾個小夥伴,趁夜逃出了蚌城,後來,又走散了……”
興許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麼事,是杜軒不願提及的,雙手緊張的握著茶碗,有些微微的顫慄,遲疑了許久,杜軒什麼都沒說。
白瓔珞起身走到他身邊,緊緊的環住了他的身子,杜軒的身子瞬時鬆懈下來,靠在了白瓔珞懷裡。
這一刻的杜軒,脆弱的像個孩子。
“那日在四合軒門外遇見的那個男子,便是你其中的一個朋友,可對?既然如此,你便該早些告訴我,請他來府里住著,這樣怠慢他,豈不是寒了他的心?”
故作嗔怨的說著,白瓔珞揚聲喊了流鶯,讓她去喚隨遠進來。
少頃,隨遠到了。
“你每日跟在公子身邊,公子的故友被安置在哪裡,你肯定是知道的,去請了他來府里住,就說是公子和我的意思,請他勿要推辭。”
白瓔珞徑直囑咐道。
隨遠愣在當地,唯唯諾諾的應著,一邊卻不住的去看杜軒。
杜軒點了點頭。
看著隨遠飛奔而去,杜軒回過頭握住白瓔珞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珞娘,是我對不住你,你嫁了我,我不止帶來了一群毫無關係的鄉下親戚,如今,連幼時的玩伴都來尋我了,是我讓你面上無光,還牽累你帶來了這麼多的麻煩。”
這便是杜軒這些日子的猶豫和為難吧?
他擔心給自己帶來了那麼多的窮親戚,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恥笑白瓔珞,讓她顏面無光,讓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知道了,覺得白瓔珞受了委屈。
所以,他寧可自己多花費些時間和精力去解決,也不願意告訴白瓔珞。
心中充斥著酸澀,似是第一次進廚房被煙嗆到了一般的感覺,那股淚意一下子就涌到了眼眶裡。
白瓔珞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子,仰著臉看著他說道:“你總是忘記我說過的話,而且,你也忘了你許下的諾言。”
杜軒面色一僵的功夫,白瓔珞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說過,夫妻本是一體,我們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也答應過我,會坦誠相待,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瞞著我的。可是,如今,你都忘了。”
回首往事,靖安侯府里每次見面的鼓勵和關切,以及嫁進狀元府後第二日的認親,白瓔珞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表示著她對自己的愛意,而自己,真的如她所說的那般,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罔顧她的感受,還讓她來揣測自己的心思,顧及自己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