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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守了寡了,總往大太太面前來獻殷勤,還打發丫頭給姑爺送過好幾回信兒。”
“你細說說。”
等胡媽媽把於佩芸現在的情形大致一說,四奶奶摩挲著手上的那個鑲翠的戒指圈兒,出了會兒神。
胡媽媽很是了解四奶奶——
這情形,和當年多象啊。也是守寡的表妹,也是曾經青梅竹馬的情誼。不過當時自家老太太對娘家表侄女兒不待見。這邊的大太太卻對自己外甥女兒偏心偏疼。
“只要她娘家無人出頭,她就不能從婆家那邊脫身。不管她想再嫁也好,做妾也好,都不能成。”
“要是大太太願意給她出這個頭……”
是啊。歸根結底,源頭還是在大太太身上。
四奶奶以前就知道這位於表妹,印象中是個十分任性刁蠻的姑娘。但是以前四奶奶沒注意過她。畢竟她可不會提前知道自己女兒將來會嫁入朱家。
妾這種東西也不是不能有,但是不能任其坐大,最好牢牢掌握在主母手中才成。於家表妹這樣的,和當年的陸秀雲一樣,都是最麻煩的那一種。是良家出身,還和男人曾經有過情份,更有長輩撐腰。瞧這位於表姑娘的架式。還沒住進朱家呢,就把大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真讓她得逞了,那又林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這個婆婆還不得偏心偏到胳肢窩?真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讓人盯著點兒她的動靜。”照四奶奶看,她不住婆家娘家,也沒避居尼庵。在京城這種地方,一個女子賃屋居住,聽起來就是一件十分不妥的事情。不說她手裡的錢財夠不夠維持她體面的生活,首先是安全上頭不能保證。外頭賃居的人魚龍混雜,她一個年輕女子,又生得貌美,她不找事,事也要找她。只怕早就會有人要盯上她,不圖她的錢。也要圖她的人。
“是。我曾經打發人到那附近去看過,那一帶的屋子差不多都租給外地來京的客商,還有一兩家小吏的家眷。”那地方在京城倒也算得上湊和,相對來說安全性也好一些。於佩芸平時也差不多根本不出門,只有她的丫鬟時常出來買些東西。
“沒再出什麼事兒吧?”
四奶奶指的,當然是進香時候那樣的意外。
“沒有。”那個陳婆子的事兒在胡媽媽心頭一轉。不過這事兒和進香那件事也沒關係。那個陳婆子本來就有些手腳不乾淨,才被發去掃院子的。那天在門口探頭,多辦也是想趁亂尋摸點兒什麼。
家業一大,難保下人裡頭良萎不齊。既有象胡媽媽這樣混出頭的,也有陳婆子那樣沉到底層的渣滓。
四奶奶最稀罕的還是外孫子。這可是她頭一個孫輩,要指望德林娶妻讓他抱上孩子,那只怕還得好幾年呢。外孫子生得又好,胖乎乎圓滾滾的還格外結實。那雙黑漆漆的圓眼睛看著人的時候,真是能把人的心都給看化了。一有功夫,就抱著不肯撒手,那勁頭兒讓又林和德林都有點兒吃味了。難怪都說隔輩親,這做祖母、外祖母的人疼孫子,那真是沒得說。
可惜這時候沒有照片兒,不然可以多拍一些照片讓四奶奶帶回去。或者把四奶奶他們的照片兒拍下來,這樣孩子長大一些,即使見不到外祖母的面兒,也能知道外祖母長的什麼樣子。
這想法太有誘惑力,又林猶豫了下,讓小英打開箱子把久沒有動過的畫具找了出來。
她想把父親、母親和弟弟的樣子都畫下來。這次他們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來。孩子一天天長大,總不能連外公外婆和舅舅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四奶奶以前就知道女兒是擅畫的,請的先生都對她的畫讚不絕口。只是四奶奶不懂這個,女兒畫的畫也很少拿出去讓人看。現在女兒說要給他們畫像,好給外孫子看,四奶奶當然沒有不依的,還說讓她用心畫,畫得象一些。
又林從嫁了人,還沒有這麼認真的畫過畫。沒有那個心情,也沒有那個閒暇。
再說,在家裡的時候,她可以用李光沛讓人特意給她做的炭筆而不怕引人側目,可是在京城,在婆家就不一樣了。
四奶奶坐在院子裡頭,她本來想要換一身更好、更精緻華貴的衣裳,又林說這樣就很好。很多人在畫像的時候會穿上最正式的好衣服。如果是誥命夫人,那一般都會穿上她們的霞帔。
但又林要畫的並不是那樣的像。
她只希望畫出四奶奶平素的樣子,溫和,真實的。
好久沒動筆,手有些生。
四奶奶坐在那兒沒動,微微有些出神。女兒看起來還是舊日模樣。可是她已經嫁作人婦,並且已經為人母了。
四奶奶還想像過去一樣看著女兒,把她緊緊護在自己的翅膀下頭。又林打小就比別的孩子安靜懂事,她身子不好,她就安安靜靜坐在一旁陪她。
又林是四奶奶第一個孩子,她在長女的身上傾注了最多的母愛。
又林隨朱家來京,四奶奶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為她擔心。但家信上對此卻一字不提。
有時候,四奶奶恍惚會覺得大女兒還在。路過她的院子的時候,四奶奶常會有種錯覺。仿佛她這麼推門進去,就能看見女兒依舊坐在窗下書案前,或是讀書,或是畫畫,或許還抬起頭來向她一笑,就象過去一樣。
結果那天她看見門半掩著,真進去了,屋裡那個少女的身影還讓她險些錯認,真當是又林回來了。
可是並不是她。
是玉林。
她也很想念又林。四奶奶雖然不喜歡她,但是那一刻,兩個人心裡想念的是同一個人。
之後不久,玉林就……
四奶奶收束心神,再看向又林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完成了一個大概,示意四奶奶可以起身了。
四奶奶坐了一會兒,腿也略有些麻。
她走到又林身邊探頭看,紙上還只有一些看起來單薄的線條。然而那眉眼,那輪廓,都分明和她一樣,就象把她整個人拓了在了紙上一樣。
“這……這可真象。”
四奶奶見過不少畫像,可是沒有這樣象的。
“今天畫不完,明天再接著畫。你們回去之前,應該能畫完的。”
“這畫的……可真象。”
“才打了個底子呢。”
把畫收了起來,又林幫著四奶奶收拾打點東西。來去匆匆這話的意思,她現在是明白了。於江還有老太太和通兒,四奶奶也一樣惦記著放不下。再說,眼見入秋了,一入秋,又是忙的時節,家裡也離不了人。
四奶奶安慰女兒:“快別苦著臉,讓你婆家人瞧著,還當你在朱家多委屈呢,不好。再說,我這一去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以事得了空,我再隨你父親來京城看你。”
話是這樣說,可是母女心裡都明白,四奶奶能來這一趟實在不易。老太太年紀大了,家裡離不了人,再見面不知何年何期。
送走了娘家人,又林著實消沉了幾日,朱慕賢為了讓她高興些,特意花心思挑了些新書和玩意兒來給她解悶。
夏天早已經到了尾走,天氣漸漸涼慡起來。京城的夏天難熬,燠熱而潮濕。一年四季裡頭,冬天太冷,春天乾旱多風,最好的季節就是秋季。不但氣候宜人,也是一個收穫豐富的季節。各種水果、山珍,成熟而肥美,令人大飽口腹之慾。
老爺子過去的門生送了好幾盆jú花來,都是難得的名品。老太太留了兩盆,其他的各房分了。鍾氏也分到了一盆,她正看帳冊,花送來了也毫無賞玩的閒情。
“唉,送這樣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倒不如折換成現銀的好。”
周嫂子笑了:“奶奶又說笑話了。不過聽說這一盆兒花,可能頂中等人家幾個月的口糧和開銷呢。”
鍾氏對這種不實惠的東西沒多大興趣。莊子上鋪子裡都到了該交租盤帳的時候,鍾氏既不太放心帳房的人,自己又實在理不過來,忙得焦頭爛額的……
第236章
韓氏那裡自然也得了一盆。韓氏父親活著的時候,倒是個很風雅的人,愛蒔花弄糙,jú花也養過。可惜從父親故去,家裡一日比一日敗落,也沒有養花的閒情了。
現在再看著這jú花,韓氏心中很是感慨。
她其實並不比鍾氏好多少。鍾氏為家務煩心,韓氏卻在擔心自己的肚子。
補藥吃了不少,夫妻倆也是時常親近的。悄悄的讓郎中看過,也說她沒有問題。
可是沒有問題,怎麼會一直沒動靜呢?同一年成的親,四房兒子都生下來了,她這還顆粒無收。
就算沒兒子,有個女兒也好啊。
朱慕賢的兒子還沒取大名,老爺子挑了個原字給他做辱名。在老太太那兒請安時韓氏看見過又林抱著的孩子。白胖而可愛,小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寓意不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