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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結親總是門當戶對的,她可以想像出,自己將來的另一半,應該和自己的條件差不多。地域不會差得很遠。家境應該與自己相當,人品也不會太差,相貌呢。肯定是五官端正。不然的話,首先李光沛四奶奶那一關就過不了。
有這些條件打基礎,父母能為她做的就是這麼多,往後的日子,可就要靠自己來過。
周榭的臉蛋兒是鵝蛋臉,兩頰和下頷上都有豐軟的肉。這種面相據說是旺夫益子的,是有福的面相。又林的臉蛋兒是瓜子臉兒,兩頰和下巴都要清瘦得多。看著是更精緻玲瓏,但要是從面相來論福氣,就比周榭要差一點了。
兩個人閒聊著。又林就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周榭微笑著說:“別胡說。我聽人家說,手掌心軟的人,也很有福。你掌心就很軟,肯定也是有福氣的。”
“哎喲,我們倆這就互相吹搖上了?”又林摸了下臉,挺不好意思似的說:“來來來。這話我很愛聽,快多誇我幾句。”
周榭嗤的笑了一聲:“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呢。去去去,你不是來替我解悶散心的嗎?怎麼還得我倒過來誇你?”
“禮尚往來嘛,我都誇你一車好話了,你總得倒找我幾句吧?”
“就你算盤打得精刮,連口頭上的便宜都得討還。”周榭拿了個柑子,先削了頂上一小段皮,然後慢慢剝開,把瓣兒掏出來遞給又林:“你這麼會算計,將來指定受不了窮。”
“還說我呢。你出嫁,周伯伯難道不送你兩間鋪子?雖然咱們自己不能親自上陣去算計經營,可總得懂一些,才不致於讓下頭的人騙了吧。”
“是是是,你說的很是有理。”
周榭的陪嫁里,還真有兩間鋪子。都不算大,其中一間就是綢緞鋪子——於江鎮水運發達,又是江南魚米絲綢之鄉,鎮上人家開綢緞鋪子的著實不少。手裡有這麼兩個鋪子,又有得力的掌柜照看著,一年到頭不說掙什麼大錢,胭脂、零花這樣的錢總是掙得出來的。姑娘出閣到了婆家,倘若一糙一紙都要使婆家的,自然處處仰人鼻息。可是自己有吃有穿有錢用,那在很大程度上就免得受氣了。
周榭打量著又林——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真的和小時候大不一樣了,簡直是判若兩人。原來大大的眼現在沒小時候那麼圓了,杏核樣的,黑白分明。端起茶來喝,眼睛從茶盞上緣朝人這麼一看,那種明媚清朗讓周榭都覺得十分動人。原來小小的一張臉現在是眉眼精緻,清秀動人。整個人一瞧,不是那種第一眼就讓人驚艷的美人,但是越看越覺得耐看。
兩人說笑了一陣,周榭差不多就沒停過笑,心情比又林來之前,那是鬆快得多了。又林目的達到,看著天色不早,也就起身告辭了。
周榭一直送到她門口,又林催了她幾次:“天這樣冷,你快回屋去,不要送了。要是萬一著了涼,耽誤了你來日上花轎,我可賠不起。”
周榭被她逗得不行,伸手擰著她的臉:“叫你貧嘴。你一天不打趣我就難受是不是?這天兒黑的早,給你挑個燈籠照路吧。”
“行了,這才幾步路,哪用著燈籠。真的不用送我,你快回去吧。”
兩人在門口告別,又林扶著小英的手,步子沒敢邁得太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小英輕聲說:“姑娘當心,這兩塊石板有點兒活動了,回頭讓人來平一平壓實了才好。”
“嗯,你回頭記得提醒我一聲,別進門就給忘了。”
李家的門已經打開了,林媽媽站在門口拿著燈籠,看著她們主僕過來,笑逐顏開,忙迎上前:“姑娘回來了?可巧了,奶奶看著天兒不早了,正打發我們去接呢。”
又林笑著說:“這麼近哪用得著接。”
後門離廚房近,可以聞到一股煎魚的香味兒。往遠處看,暮色中,差不多家家戶戶都飄起了炊煙。
到了年跟前,又林也跟著忙了起來。掃年、祭灶、剪窗花兒,貼對子——還有熬糖做糖。德林已經放了假,先生也得過年嘛。這一不用上學,他可放了野馬了。四奶奶和又林忙著,他也跟前跑後的,說是幫忙,不如說是添亂來得合適。這邊椿米做糕,那邊他已經糊了自己一臉一身的白面。這頭兒炸著果子,沒等放涼就被他抓了去偷吃了,氣得四奶奶直要揰他。
這當然只是說說,這麼高興的時候,大年下的,哪會為這個打孩子?德林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越發淘氣。
又過一年,又長一歲。
年初一早上起來,又林領著弟弟妹妹們給祖母、給爹娘拜年,從他們手中領了壓歲的紅包。紅包和往年一樣,沉甸甸的,裡面有金錢兩枚,小銀錁子兩枚,銅錢兩枚,湊了個六六大順。又林把壓歲錢收進小箱子裡的時候,不無感慨地想,她能從父母手中領壓歲錢的次數,大概也不會太多了。也許今年,也許明年,她可能也會說定親事。
時間過得真心快啊。
親戚本家,鄰里之間,相互拜年直十分熱鬧。又林就領著弟弟妹妹去了幾位叔伯家中拜年。作揖的作揖,行禮的行禮,然後領一份壓歲錢。這半天又林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問她的親事的。幾乎所有的親戚長輩們都會來這麼一句:“已經長成大姑娘嘍,該說親啦。”
起先又林還裝羞澀,後來都已經麻木了,裝都懶得裝了。從二伯母家出來,德林嘻嘻笑著,手裡抓著二伯母給的糖瓜和果子,一邊學著二伯母的口氣打趣姐姐:“成大姑娘啦,要嫁人啦。”
又林瞪他一眼,奈何德林根本不怕。
車子往前走著,德林探頭朝外瞧,指著前頭說:“姐,那不是五叔嗎?”
又林偏頭看了一眼,路邊果然是本家的五爺,李心蓮的爹。他穿著一件灰撲撲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夾襖,縮著頭抄著手走著。他旁邊還跟了兩個人,一個穿著綢面兒羊皮襖子,看打扮不象本地人。另一個則是腰裡纏著根棒子,五大三粗的,瞧著就不是善茬。
“坐好了。”
這人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又林可管不了這樣的閒事,只能多看了兩眼——
又賭輸了錢了?
五奶奶過年都沒有回來,五爺是一天到晚的不著家,那天從他們家門口過的時候,只見大門緊閉,寥落清冷,一點過年的樣子都沒有。
第一百零六章
到了七奶奶家,只有七奶奶自己在,七爺已經出去應酬
七奶奶穿著一件淺桃紅的緞子襖,臉上喜氣洋洋的,讓人拿出茶果來招待他們姐弟幾個。七奶奶自己沒有孩子,倒是很喜歡孩子,摟著通兒不願意撒手。正說著話,外頭又有人來拜年。又林起身想迴避,七奶奶笑著說:“都不是外人,不用這麼拘禮。”
朱慕賢邁步進了屋。過年,看著他氣色也不錯,穿著一身嶄新的袍子,先看見又林姐弟幾個,頓了一下,才向七奶奶請安。
“哎喲,快起來吧。今兒天這麼冷,原想著你們都不來呢。家裡難得這麼熱鬧,你們可都別走,我已經讓廚房預備了,好歹吃了飯再走。”七奶奶笑著用帕子掩著嘴:“說起來,你比我這侄子侄女兒都大,可論輩份就比他們矮一輩了。”
可不是麼,又林也想起這茬了。
朱慕賢和又林本來都挺大方的,結果被七奶奶這麼一說,倒不好招呼了。朱慕賢躊躇起來,含含糊糊地做了個揖說:“李姑娘好。”
又林和弟弟妹妹一起還了個禮。七奶奶還不依不饒:“喲,大侄女兒,人家給你拜了年了,你不給份兒壓歲錢?”
這壓歲錢都是長輩給晚輩,年長者給年輕人的。又林咳嗽一聲,臉上微微發紅,忍著笑說:“壓歲錢……當然有。”
她出來的時候倒是備了紅包,是給堂哥、堂姐家的孩子的。那些孩子可都得喊她一聲姑姑姨姨。朱慕賢這麼大個子·居然也和那些小孩子歸到一輩里去了。小英聽著又林這麼說,馬上掏出早預備好的紅包來—就是個紅錦袋,上頭繫著彩繩,裡面一般裝著大錢、錁子什麼
又林示意小英上前。小英也憋著笑,向前走了一步,托著那隻紅錦袋說:“朱公子,這是給您的。”
朱慕賢別提多彆扭了,咳了一聲,沒動。
七奶奶催著:“這還客氣什麼啊·給你你就拿著。”
小英又往前遞了一遞,聲音里的笑意都遮不住了:“朱公子·您拿好啊。”
朱慕賢看了一眼又林。又林穿著一件蝴蝶絆扣斜襟領的緞襖,頭髮簪了一枝蝴蝶展翅銜珠的釵子,她忍著笑,釵子上的垂珠也在微微顫動,看起來十分嬌俏動人。
看著沒人能替他解圍,朱慕賢只能伸出手來,把那隻紅錦袋接了過去,那個彆扭勁兒就別提了。德林也偷偷的笑·還一本正經地問七奶奶:“七嬸兒,我也得給一份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