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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真不少。那他……能還得上嗎?”

    “還不上也得還。”四奶奶沒好氣地說:“咱不提這人——你們今兒出去拜年,收了壓歲錢沒有?”

    “收了,可是也給別人了,算一算,收的和給出去的差不多一樣兒,沒賺也沒虧。”

    四奶奶一笑:“你爹年前從柜上換了兩大筐散錢回來,你要不夠使就到我這兒來拿。你是大姑娘了,自然也得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手頭不能太緊了讓人笑話。”

    “嗯,我知道了。”

    “今兒冷不冷?你衣裳是不是太單了?大過年的可小心著涼。”

    “我知道。您看我,都是新襖子新裙子,又輕巧又暖和。出門就坐車,還帶著手爐呢,凍不著我。”

    四奶奶摸摸女兒的臉,滿心的愛憐。

    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里。連足不出戶的周榭都知道這事兒了,又林帶了兩樣點心過去看她,周榭一把把她拉進屋,神神秘秘的問:“今兒我可聽說了一樁大事情。”  

    又林已經猜著七八分了,愛理不理地沖她翻了個白眼:“什麼大事兒?”

    好賭成性賣兒賣女的事兒真不新鮮,只不過趕在大年初一賣女兒的挺少見。

    周榭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給她端了一碗桂圓紅棗茶來,看又林喝了一口茶,才笑眯眯地說:“說的是少爺落難,小姐援手的新鮮事兒。”

    又林咳了一聲,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費了老大力氣才硬咽下去:“你說什麼?”

    周榭收了笑,正色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這外頭都傳成什麼樣兒了?她明明連車都沒下,只是被堵在那兒脫不了身她可一面兒都沒露這怎麼就成了美人救英雄了?

    真是冤枉啊

    又林把茶盞放到一邊兒,她可不想真把茶弄自己一身——這可是過年新做的襖,領子一圈兒風毛白茸茸的她特別喜歡。

    “你聽誰胡說?明明我只是路過,他們堵在路上我們過不去,我家老劉下車說了幾句話——和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  

    周榭有些狐疑:“就這麼簡單?”

    “那你聽到旁人是怎麼說的?”

    周榭有些猶豫:“是我們家廚房的賈嫂子說的,說今天有一群逼催賭債的人找上了朱少爺,結果是李家的姑娘正好經過給他解的圍……”

    好吧……

    又林真沒話說了。

    周榭聽到的這說法,嚴格說起來還真不是謠傳。其中的幾點要素,都是正確的不是胡編的。首先說人物,的確有朱家少爺、李家姑娘、還有逼債的人——沒錯。再說事件,朱慕賢的確是被那些人堵住了,自己也正好經過了,解圍雖然不是自己出面,但是自家下人上去幫了幾句也是實情

    可是中間省略了太多的過程好不好去掉了那關鍵的過程和人物,這事兒就不對味兒了欠債的不是朱慕賢,自己也沒出面給他解圍只是被堵住了路不得不讓下人打個圓場而已這事兒就是這麼簡單。可是落到旁觀的人眼裡,他們就加上了一些自己主觀的認定。再經過口口相傳,每個人都會有意無意的加上一些自己想說的,去掉一些不感興趣的——等傳到周榭這種養在深閨足不出戶的姑娘耳朵里,都完全走了樣兒了。  

    “唉,這可真是……”周榭聽又林把這件事從頭講來,嘴巴半天都沒合攏:“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又林無精打采地說:“可不是麼……你說好好兒的出門拜年卻遇到這樣的事兒,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朱少爺也是一樣啊。”周榭倒是替朱慕賢說了句公道話:“要說他和你家六丫頭根本就不認識,只怕話也沒說過,結果她別人都不找,就認準了朱少爺了。還不是看中人家年少,家境好,又生得俊俏,硬是想貼上去……啊,她真的連什麼為妾為婢的話都說了?”

    又林重重點頭肯定:“真的說了。”

    這個她親耳聽到的,絕無虛假。

    周榭眉頭一皺:“實在也太不知羞恥了,虧她還是個姑娘家,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站在一個現代人的立場上,又林倒覺得李心蓮沒什麼大錯。誰都有權利追求更好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在古人看來,宗族禮法,男女大防高於一切。任何越軌之行都是離經叛道,不被允許的。於江鎮雖然民風開放,對“傷風敗俗”的女子沒什麼遊街、浸豬籠的處置,可是李心蓮今天的行徑也實在是……可以斷定,經過今天這事兒,她再沒可能嫁一個體面人家了。  

    周榭弄清了事情真相,反過來安慰又林:“你也別太往心裡去了。雖然你們是同族姐妹,可是老一輩都分過家了,她是她你是你,她做什麼也不會帶累到你家的。”

    “嗯。”又林點點頭。

    說是這樣說,可是總些人見不得旁人好,唯恐天下不亂。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遠的不說,連周榭都聽說了這種改頭換面重新拼接過的另一種事實,更何況其他人?周榭還好,和她親厚,會第一時間和她求證,並理解安慰她。旁人和她、和她家可沒有這份兒交情。那還不是怎麼痛快怎麼新奇就怎麼說?

    朱家也打發了人來致謝,說辭非常婉轉,不過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感謝李家的少爺姑娘替朱慕賢解圍。

    四奶奶再三推辭,只說這事兒同自家沒關係,禮物也不肯收。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朱家這邊打發人上門,外邊兒還不知別人怎麼揣測琢磨呢。朱家道謝的心意很誠摯,四奶奶相信。可是時機可太不恰當了——

    落在旁人眼裡,只怕又出生不好聽的話。

    打發了朱家的人,四奶奶忍不住琢磨,朱家這是無意呢,還是……有些什麼旁的想頭?  

    她可也聽說了,朱家老太太還曾經笑著說過,想討自家女兒當兒媳婦呢當時覺得她應該是戲言,可是現在四奶奶一琢磨,別是她真有這個打算吧?

    朱慕賢當然是一表人才,又肯上進,脾性也好。可是兩家可並不算般配。李家祖上出過做官的,但是從那以後就再沒有子弟能讀書讀出名堂來。朱家雖然現在是龍游淺灘,可是看那作派、處事兒,還撐著官宦人家的架子呢。聽說家裡頭事兒又多,幾房之間勾心鬥角的——四奶奶可不會讓寶貝閨女去受這份兒罪。

    面子再好看,那寒不可衣,飢不飽腹,一點兒都不實惠。四奶奶是過來人了,深知道人前要風光顯貴,人後必然受罪的理兒。閨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可不能讓她受這樣的拘束吃這樣的苦頭。

    四奶奶思量了半天,決定不能隨便馬虎的對待這件事,得和丈夫和婆婆好生商議。

    第一百零九章

    李老太太日子過得很是舒心,正在含飴弄孫。通兒其實對飴糖興趣不是很大——他從來沒缺過吃穿,過年這些天物質更是空前豐富,滿眼都是東西,吃的玩的用的。但是小孩子也有他們天真的狡猾,看著李老太太高興,他也願意陪著祖母玩這個討糖撒嬌的遊戲。這不是誰教給他的本領,這是孩子的本能。他知道李老太太對他好,他也願意陪著祖母玩。  

    丫頭打起帘子,四奶奶走進屋來,還帶進了一股冷風。通兒看見母親,很識相的從祖母的膝蓋上爬下來,甜甜的沖四奶奶喊:“娘。”

    四奶奶也笑了:“你哥哥姐姐們呢?”

    通兒朝東屋一指:“姐姐在寫字。”

    四奶奶扶著門朝屋裡看了一眼,通兒喊又林是大姐,沒加那個大字就是指玉林。玉林果然正伏在案前寫字。過年她也是從頭到腳一身嶄新——四奶奶從不在這上頭剋扣她。

    只是一看到她,就會忍不住想起——丈夫曾經和另一個女人如此親密,甚至都生下了孩子……要是玉林的親娘沒死於難產,現在他們家又是什麼個境況?她和丈夫能有現在這樣的親近嗎?家裡還能有這麼和睦嗎?

    不,肯定不會。從玉林的長相就能看出她的娘一定是個少見的美人,家裡如果多出這麼一個人來,怎麼能毫無改變?一邊是結髮妻子,但是已經人老色衰。一邊是年輕貌美的新寵……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心裡的天平一定會偏的。更何況在男人的心中,多數時候都是小的占便宜,不管是小老婆還是小兒女。  

    女人呢?就算本來為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安穩,為了孩子,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來替孩子爭取。她能爭取什麼?還不是從自己的孩子這裡挖去——

    幸好她死了。

    雖然玉林的存在就是四奶奶心裡的一根刺,但既然她母親已經不在,四奶奶不會刻薄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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