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連焦氏都不曾知道,施老頭找過王老頭兩回。曾問過兩個孩子讀書的情況,尤其是小孫子善哥兒。
王老頭的年紀比施老頭要稍小些,喊了聲施老哥,他說。如果小小是個男孩,將來的成就定會大於善哥兒,善哥兒也不差,聰明有,靈氣有,只是骨子裡也有莊戶人家的本分厚道,便是有朝一日考取了功名,也是不合適居廟堂。
人老成精,王老頭雖只是個童生,但他一輩子活得坎坷,其經歷遠比旁人要多許多,對世事便看得更透徹些。
這是極高的評價,施老頭很高興,當天傍晚吃飯時,他還破例喝了兩杯小酒,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他做了個很美好的夢。
夢見小時候發過的誓言,吃過的苦頭,也夢見死後施家的興盛,世世代代繁榮昌盛。
一覺醒來後,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那會兒,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他想,他得活著,見著他的小孫子光宗耀祖,得領著兒孫們,把日子紅紅火火的過起來。
他還不老,可以再撐十年。
也就是個夢,他終究是老了啊,孩子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由不得他來安排。
罷了,他打小就知道,這世上的事啊,講究個緣字,少了一個緣字,就什麼都不是,強求不得了。
他能活到今天這程度,也不虧,沒白活一遭。
“行了,都出去吧。”施老頭說完,端起旱菸,一口一口的抽著。
他靠坐在椅子裡,瘦乾乾的身板,連張椅子都沒坐滿,噴出來的煙霧,瀰漫在他的周邊,他的眼睛微微垂著,整個人竟顯得極為淺淡。
仿佛就是今天,就在眼下這一刻,所有人才意識到,他老了。
有人飛快的走出了這間堂屋,覺得壓抑覺得難受,有人卻遲遲不願挪動一步。
還是焦氏,冷眉冷眼的看著仍在堂屋裡的人。“讓你們走呢,還不趕緊走!”頓了下,又添了句。“非得讓我拿掃帚趕不成?一個個都是不孝子!”
留在堂屋裡的人,這才緩緩的出了屋子。
“砰!”
在所有人都離開後,焦氏當著子孫的面,用力的關緊了屋門。
關了屋門,她才露出慌亂,慌慌地往老伴走去,緊挨在他椅子邊站著,湊近著說話。“老頭兒。”帶著略略的顫音。
夫妻倆同甘共苦大半輩子,了解對方都比了解自己要清楚的多,她就看出來了,老伴不對。
“你看著辦吧,這家,怕是早晚得分。”施老頭低低地說著話,緩緩地將旱菸收了起來。“咱們是管不住的,管得緊,容易起怨恨,別弄到最後,親人像是仇人。你也別怕,有我一口氣在,就不會少你吃穿。”
焦氏抿著嘴笑了笑,一說話聲音卻變了腔。“我怕什麼。”她側了側臉,拿出帕子抿了下眼角,緩了會才道。“一朵嬌花似的年紀就嫁給你,到現在黃土都埋了半截深,什麼苦沒吃過,我是沒什麼好怕的,這家他們想分就分吧,只要你好好的,咱們倆個老的,也一樣能過。就像年輕那會兒,你在外面忙,我在家裡忙。”
“嗯。你能想通就好。我必定是要走你後頭的,你記得先等等我。”施老頭拉起老伴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
焦氏哭笑不得。“還早著呢,你就惦記上了。這家,暫時不能分,家裡事得捋清楚,還有二房那邊,馬氏得好好的治一治,這女人翻天了她!回頭分
了家,有根那孩子就更得被她壓得死死,咱們施家的男人,可不能這麼窩囊廢。”
“有根媳婦心思太深,她娘家強勢,想要治她,不容易。”施老頭倒也沒說不同意,只點醒了下老伴。
焦氏冷笑。“娘家對她再好,能容忍她一個出嫁多年的婦人帶著倆兒子在家裡一直住?就看馬家的閨女還要不要嫁人!她心思再深又能怎麼樣,只要她是施家的兒媳,她想回施家來,就得把挺直的腰植給我折了。出嫁從夫,我倒要看看馬氏是怎麼教的閨女。一會我讓老二過來,得讓他把有根看住了。”
“你看著辦就行。”施老頭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我去屋裡躺會,你也彆氣性太大,容易傷身。”
施老頭打開屋門,就看見站在屋檐下,還沒來得及走的兒孫們。顯然,他們都有些愣,沒有想到,父親會這麼快出來。模樣有點驚呆有些詫異,略略顯了幾分傻氣。施老頭看著,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聲音也輕快了不少。“都回屋裡去,春雨三分寒,別著了涼。”
“那,那那我們就回去了。”施晨訥訥的說著話,近五十歲的漢子,在老父親跟前,仍笨拙的像個孩子。
施老頭點點頭,沿著屋檐緩緩的往屋裡去。
施晚夫妻倆也住在正屋,就在偏間裡,遂亦步亦趨的跟在老父親身邊,見他進了屋,躺到了床上,才慢慢地走過窗戶往自個屋裡去。
“老二你留下來。”焦氏站在門口,衝著西廂喊了聲。
正在低頭和媳婦說話的施午,立即回頭看去,望著站在門口的老母親。“娘。我馬上來。”又對著身邊的兒子說了句。“扶著你娘,搞點藥酒給她擦擦腿,我記得家裡還有。”叮囑完,他匆匆的往正屋裡去。
“進來。”焦氏說著轉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