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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八歲的時候就鼓搗二叔偷摸去參軍,我倆一起去,結果被爹抓回來關了禁閉。
後來我知道,我們家男人都不能去,因為在日偽軍那裡掛了名的,家裡男人走失一個,都當抗日份子要全村槍斃。
他們說到做到,所以父親不敢冒險。
但是他也不是什麼沒做,我後來知道,他悄悄地把糧食送給抗日組織,還把家裡的錢拿去買盤尼西林送給他們。
商隊長和管政委是他認識的兩人,他們好幾次偷偷潛入我家來尋求幫助,父親和爺爺都想盡辦法幫忙。
後來日軍投降,繼續打老j。我還參與過幾次救人行動,把幾個被通緝的地下黨藏在我家的地窖里,有我幫忙掩護,g黨特務來也找不到。因為那是我的秘密基地,裡面裝滿了我的玩具——我娘說都是些破爛玩意兒們。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我應該會重複我父親的路吧,也不會遭遇那樣奇怪的事情。
打土豪分田地,我們家被打了。
我想不通,想破頭都想不明白,我們暗地裡抗日、支持抗日,為什麼就是反革命分子?肯定是程福貴這個畜生,欺上瞞下。
程福貴懷恨在心,煽動全村批鬥我爺爺嫲嫲,仗著特權不由分辨就把我爺爺槍斃。
我嫲嫲一把年紀,一輩子受人尊重,受不了臨老還要被人那般羞辱,所以她選擇上吊。
她說她走得明明白白,怕爺爺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孤單,她得去陪著他。
這一輩子她為爺爺生兒育女,他也一直保護她尊重她,雖然她是個小腳女人,沒讀過書,沒什麼文化,不懂大道理。可夫妻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個道理她懂。
她年紀大了,也不能再拖累兒女,所以她上吊,讓家裡任何人都不要阻攔她。
我求她不要死,她卻笑著讓我活下去。
「孩子,你要活到嫲嫲爺爺這個歲數,還有好幾十年呢。」
當時看著嫲嫲的屍身,我說不出是什麼感受,要哭哭不出來,心裡堵著一大團裹著爛泥的麻,把我渾身都糊住,透不過氣,身體越來越沉重。
我爹和二叔都被抓去關起來,批鬥、挨打,據說也要吃槍子,我娘和二嬸那些女人關一起,打砸搶把家都抄了。
他們把我和夜生香蘭也關起來,我怎麼會讓他關!我逃出來,我要去我找爹娘,我要救他們。
現在日本人已經投降滾蛋,再也沒有人給我們家掛上名號不許我們抗日,我要去戰鬥!
我潛入祖宅,沒想到家裡有人,我看到程福貴那個畜生,他竟然想讓我娘跟他,還說一直喜歡她。
我娘當然不肯!他連我爹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娘為什麼要跟他!
他就打她,撕她的衣服,還威脅她,說不從他就殺了我爹殺了我殺了我二叔殺了我們全家……
我娘打不過他就詛咒他。
我怒火攻心,要氣炸了,敢欺負我娘,殺了你個混蛋!我去地窖尋摸一把刀,要去砍死他。
可惜我力氣不夠,打不過他,反而被他打了。
他踩著我威脅她,我大聲地喊:「娘,我們家沒有孬種,我才不怕他!我才不怕死!」
就是我娘受不了。
那畜生抽了我一頓,打得挺狠,可我一點都不怕疼,也不求饒。
我還得著機會咬了程福貴一口,他滾蛋了,揚言要殺我們全家。
我讓娘不要傷心,我不怕死,我爹也不怕。
她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目光那般不舍又不忍,我就哄她開心,給她唱戲,給她背戲本子。
「你看啊,其實我會得多著呢。」
她終於哭了,抱著我低聲地哭。
我妹妹沒有了。
我好疼,看著娘疼我更疼,我覺得要疼死了。
我娘說了和我奶奶一樣的話,她不能拖累我們,如果她活著,我和爹、二叔就活不了了,她不想讓老程家名聲掃地抬不起頭來。
她說:「我們可以被冤枉,不可以被羞辱。」
我不懂,我恨我怎麼想不通,我是個男人啊,為什麼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爺爺說,天 亮了,日本人投降了,我們都解放了。誰知道我們被程福貴抄家,他死了,嫲嫲死了。
娘說,她活著我們就活不了,我不懂。
是程福貴那個混蛋嗎?我去殺了他就行啦。
今天殺不了就明天,後天,我總能殺了他的!
可娘還是死了,她和嫲嫲一樣,是吊死的。
娘死了,我好疼好疼,我真的要疼死了,眼前看什麼都血紅的,腦子裡跟打雷一樣轟轟的,怎麼都安靜不下來。
我只有一個念頭,殺了那混蛋!
於是我逃出去,又找了一把刀,我要去殺程福貴。結果他不在,我就砍了他大兒子,他們就打我。
我怕疼嗎?其實是怕的。棍棒拳腳打在自己的血肉之軀上,那種疼是無法言說的,可我不喊疼,比起我嫲嫲我娘,我不疼。
我爺爺死了,我嫲嫲死了,我娘也死了。
我不疼。
我聽著自己的肋骨被打斷,聽著自己的血飛濺出來,聽著……
我不疼。
我要給我娘報仇!
我要殺了他們全家!
我要他們血債血償,老人孩子貓狗豬雞都不能放過!!!
那一刻我突然就擁有了一個神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