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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當回事,那程蘊之他見過,安安靜靜一個男人,雖然才五十出頭,但是頭髮已經花白,脊背微駝,雖然能見年輕時候的俊秀輪廓如今卻行將就木,無甚好看的。程如州倒是特別,長得非常俊美,實際年紀靠近四十,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可惜是個傻子,傻子沒煩心事,傻吃傻睡整天唱戲所以不見老。
別說,荊光明還挺喜歡聽他唱戲的,可惜他不好好唱,唱一半就開始罵人,刻薄又惡毒。
荊光明抹了一把腦門的汗,開始認真看桌上的文件。
程如山直起身來,退回到辦公桌對面,靜靜地等待。
荊光明卻靜不下心來看文件,而是偷眼看對面的程如山,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說的就是他這樣的。
文件其實沒什麼好看的,省革委會、地區革委會、縣革委會、公社大隊全都蓋章,只需要他這裡蓋章放人即可。
既然已經平反,他就沒有資格 再關著人家。
可他的慣例,哪怕你手續齊全,你都得至少拿二百塊錢來才行。
這時候二百對普通人來說沒那麼容易,上班的還能借借或者擠擠,普通社員可能十年也攢不下二百塊。
所以很多人被這二百拿捏著就辦不下來。
他又瞅了程如山一眼,見程如山沒有往外拿錢的意思,他內心掙扎一下,想說你這個得先等等,但是手續是齊全的,所以不能說文件的毛病,只能說這裡忙,要排到什麼什麼時候……
他對上程如山黑黝黝冰冷冷的一雙眸子,就好像被一把冰錐鑿中了心口一樣,有那麼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他果斷地拿出印章,在印泥里蘸了蘸,「啪啪啪」地全都蓋上。
一氣呵成。
程如山對哪裡需要蓋哪裡的章了如指掌,看荊光明還在找,他伸手把底下的幾張抽出來,讓他繼續蓋章。
荊光明就瞅他的手,這充滿兇悍力道的手並不粗大,相反皮膚偏白皙,手指纖長有力,骨節也不突出,整隻手形狀勻稱漂亮。只是上面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尤左手掌心有一道幾乎割裂整個手掌的疤,雖然癒合得很好,卻看得荊光明脊背一陣陣發冷。
這疤痕不管是他自己割的還是抓住敵人的兵刃傷的,不管哪一種可能,都夠狠,這種人對自己狠對別人肯定更狠。
荊光明立刻決定不能得罪他。「好了。」他把印章放回去,把文件收起來,在桌面上磕磕整齊,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程如山,「招待所對外開放,你們可以在這裡留宿。」@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於他前倨後恭,程如山已經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如何。
他意有所指,「荊書記,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他說的是之前那人。
仗著一點特權就處處刁難別人,等失去這點特權的保護,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拿了自己的文件裝在紙袋裡,然後裝進書包,出去找姜琳幾個。
姜琳和閆潤芝帶著大寶小寶在院子的魚池裡看魚,這應該是抓來養兩天給農場幹部們吃的。閆潤芝在給大寶小寶講她在農場的事兒,「我和你們說,這農場跟個寶地一樣,可好玩兒了。那湖裡還有螃蟹呢,就這個時候,肥肥的,一個個撅著大屁股一歪一歪地,一拿一個準兒。」
小寶立刻學螃蟹走路的樣子,擺著屁股,「這樣嗎?」
姜琳笑著去夾他的胳膊,「抓個大螃蟹,雲野湖大閘蟹!哈哈,好吃好吃!」
大寶:「我是大鯊魚,不好吃。」
姜琳:「鯊魚更危險,被抓著割魚翅,沒了魚鰭就完蛋了呢。」
看程如山出來,他們就跑過去,「好了嗎?」
程如山點點頭,「走。」
從這裡去勞改人員住的大院還有一段距離,與前面工作人員工作住宅區不同,後面的屋子低矮狹窄,磚瓦房和茅草房參差不齊,因為前兩天剛下過雨,泥土道路也越來越泥濘。
這裡比外面更能感受到文G的氣息,牆壁上用白灰刷著各種大標語「以階級鬥爭為綱」「鬥私批修」「打擊右傾」「坦白從寬」等等。
勞改農場實行軍事化編制,勞改團部,下面分各連隊、小隊等。隊部是在裡面的,一般一片場院那裡最好的幾間屋子就是。
程如山他們去了程蘊之和程如州所在的隊部,找到了連隊幹部,說明情況,出示文件。
谷連長看一眼,確認過,就讓他們等著派人去領。
程如山道:「還是一起過去吧。」
谷連長也沒阻止,就讓他們去了。
姜琳他們經過一個隊部的時候,那裡正在進行批D大會,台子上有幾個人被剃著陰陽頭,胸前掛著牌子,有人機械地歷數他們的罪狀,然後與會人員一起喊口號。多少年如一日地這樣,大家也失去了熱情,口號都喊得乾巴巴的。
大寶小寶瞪大了眼睛,蹙眉頭,悄悄問閆潤芝,「嫲嫲,爺爺也這樣嗎?」
他們聽過閆潤芝講故事,知道跪在那台子上的不一定就是壞人,但是小孩子並不明白太複雜的東西,她就告訴他們,大家有誤會,說開就好了。
閆潤芝抿了抿唇,「以前這樣,現在不了。」
大寶小寶就鬆了口氣,他們不想讓爺爺被人家這樣欺負。
半個小時左右,他們終於到了程蘊之所在的三小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