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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話 相處
花二娘尚在月子裡,屋中不敢透風,天氣又熱,便顯得很是憋悶。她坐在榻邊,腰腹還搭了條薄被,抬手抹掉額頭源源不絕的汗水,見花小麥抱著軟乎乎的小鐵錘擠眉弄眼玩得不亦樂乎,便不由得杏目一彎,笑了笑。
“你這心思自然是好的。”她垂首想了下,便放緩些聲調,柔柔道,“郁槐家往年的那些事,你姐夫雖並不曾與我多說,但嫁來火刀村這二三年,斷斷續續我也聽了不少,說起來他也不容易。你替他著想這是應分的,可那孟老娘成日在你鋪子上往來,你就不怕她攪和了買賣?”
“怕自然是怕的,可我不與她多些相處,關係如何能好得起來?”花小麥輕手輕腳地將鐵錘放回花二娘身側,抿唇道,“二姐你放心,我雖有心同她親近,卻也不會無條件地讓著她,再說,就她那性子,我一味退讓,她卻未必領情。說實在的,我心裡也沒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昨兒個一整天,她倒不曾折騰。”
又笑道:“不說這個了,橫豎你放心,我自個兒有分寸的。倒要問你,前兩日送來的那刺龍芽你可吃了,還不錯吧?”
花二娘聞言也笑了:“你可莫要再提這個,你姐夫那人,真真兒是個實心眼的。你同他說這刺龍芽怎麼做都行,即便只是水煮滋味也很好,他拿了回來,就果然只讓他娘用清水煮了,給我蘸醬料吃。不過你還別說,那東西味道的確清鮮,最近這一向,家中的吃食全都油膩的了不得,害我一到了飯點兒便發愁,那一碟子爽嫩嫩的刺龍芽下了肚。渾身都舒服了。”
“光用水煮,專吃它本身的清香,也是另一番好滋味。過兩日我若得了別的野菜,再送去給姐夫。讓他帶回來你吃,人說月子裡多吃些野菜挺有好處的。”花小麥便點點頭,因見她一身汗濕,便閂緊房門,取了乾淨小衣來與她換。
姐倆坐著閒聊一陣,鐵錘便哭了起來,景老娘像支箭似的撲到門口。連聲問“是餓了還是尿了”,把門拍得山響。花小麥曉得剛生下來的孩子難照應,也便不好久待,忙告辭出來。回了村東小飯館不提。
自這天起,孟老娘便日日都在小飯館兒中盤桓,大多數時候都趕著要吃飯了才來,吃完調頭便走,但偶爾在家閒得發慌。也會早早地便跟著花小麥一塊兒去,在村東一呆便是一整日。
婆媳兩個成日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總免不了磕磕碰碰吵個兩句,但相處得久了,花小麥卻也摸著一點門道。
孟老娘這人。不是那種能“順毛捋”的性子,你越是依著她,她便越發得寸進尺,不兩日怕就要跳到天上去,但倘若你時不時地刺她兩下,一句話噎得她半晌透不過氣,過後再哄她一哄,她卻反而要老實許多。
沒有人願意受氣,孟老娘更是半點虧吃不得,被花小麥氣得凶了,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離了這小飯館兒,往後再不來,最終卻只能作罷。
這小飯館兒做出來的飯食,又豈是家裡可比?廚房中各種菜蔬肉類齊全,酒也有好幾種,又現成有個手藝精湛的大廚,端上桌的菜餚是剛出鍋的,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吃完了還不用洗碗,甚至有時候,若有食客點了好菜,花小麥還會順手多做一些,給孟老娘也送去嘗嘗——這樣的好事,誰能輕易捨得下?
所謂“打個巴掌給個甜棗”,於孟老娘而言,這小飯館兒中的菜餚,就是她的“甜棗”,使她狠不下心,再回到那一整天都空空蕩蕩,連個說話人都沒有的院子裡。
就是在這樣永無休止的吵吵嚷嚷中,花小麥和孟老娘兩個,居然逐漸熟了起來。
沒錯,嫁進孟家半年,也是直到這時,花小麥方才算是與孟老娘真正意義上地變成了“熟人”。或許不見得和睦,看起來也萬萬稱不上“感情深厚”,但在廚房被灶火烤了一個中午之後,出來與孟老娘斗上兩句嘴,反而變成了花小麥的樂趣。
果然,要摸著一個人的“脈”,就必須與之相處,而這世上,原本也沒有“無法相處”的人。在孟郁槐離家的這段期間,花小麥與孟老娘的日子過得竟還不算壞,而春喜臘梅她們,也從不解到驚訝,漸漸目瞪口呆。
倏忽七八日過去,這天午後,送走店內食客,花小麥洗了手出得廚房,在大堂中小坐,將春喜臘梅和周芸兒都喚了來。
“明日做完了中午的買賣,我想去縣城一趟買些東西,所以晚上咱們就不開門了,兩位嫂子可早點回家歇著,芸兒卻不能偷懶,要好好在廚下練刀功,我回來是要查的。”她隨便揀了張帕子,一面擦手,一面笑吟吟地道。
半天不做生意不算什麼,春喜和臘梅也並不十分在意,噗嗤一笑,往她肩上拍了一下:“得了吧,我們都曉得你是想去瞧郁槐兄弟,還說什麼買東西,在我們跟前兒還遮遮掩掩作甚,我們又不會笑話你!”
“我是打算去瞧瞧他,可也確實有東西得買。”花小麥才不會被她們這攻擊力極弱的一句話便臊得抬不起頭,照舊十分鎮定,“我琢磨著,咱們店裡得備一輛牛車,往後去縣城買食材,或是要去個什麼地方都方便,只靠兩條腿,實在又慢又累人。明兒我去看看,要是合適就給買下來,順便給郁槐送點吃的和衣裳。這雨季過去了,日頭愈加烤得慌,他帶的那幾件只怕不夠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