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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個人,大抵都是貪新鮮的,這一點,在飲食上頭表現得尤其明顯。城裡人將那起酒樓食肆的精緻菜餚、玲瓏小點吃得絮煩,難得來鄉間行走一回,便總想嘗點不一樣的味道,心心念念,打算試一試那地地道道的農家味。
平心而論,稻香園雖然開在鄉間,對於烹飪農家菜,卻萬萬稱不上擅長。鋪子裡的三個廚子,花小麥是正經科班出身,汪展瑞更乃名廚之後,即便是那譚師傅,也慣來是在城中開鋪的,做出來的菜餚大都講求要上得台面,與那起粗獷樸拙的田園之味,多少有些不搭嘎。
然而,村落之中,也同樣是有得天獨厚的好處的。
那些個在城中難尋的食材,此處卻是遍地皆是,用來做菜,自然而然地就比城中的大酒樓多了些山野之味。置辦酒席時講究的是大氣格調,但若只是三兩人溫一壺酒淺酌,卻非這樣的村間小食不可,委實別有一番滋味。
稻香園的買賣漸漸好起來,最近這一向,添了不少自城中專程趕來賞味的食客,閒閒坐於園中,並不一定滿桌都是大魚大肉,點上三兩道小菜開懷暢飲,同樣吃得盡興。這其中的許多人對飲食並不刁鑽,也沒甚麼目的性,進了門便嚷嚷著只要鋪子上的拿手菜,花小麥索性適時地,將汪展瑞與他的禮雲子推了出去。
可巧這天園子竹林中來了一桌客,不過三五人,說是聽人推薦這稻香園裡景好菜美。特意跑來瞧瞧。幾人興頭頗盛,滿口道不知怎樣的菜色,才令得人交口稱讚,也不點菜。只讓店家看著安排,便自顧自地去了園中轉悠。
竹林的小廚房向來是汪展瑞打理,花小麥思忖了片刻,便與他商量,不若今日,就將那禮雲子端上桌,給人試試滋味。
那東西固然是好的,在靈泉府那邊秋冬時是家家戶戶必備,但在芙澤縣這一帶,卻是幾乎無人認得。汪展瑞琢磨了好一會兒,點頭應承,立刻就在灶上張羅開來。
徐二順送來的新鮮大青蝦剝去殼,將禮雲子釀在蝦腹之中,加入香茜以及秋筍條。用豆腐皮包裹落油鍋煎炸,然後再淋上稠湯作芡。
蝦肉本身的鮮味與禮雲子十分匹配,一個清鮮,一個濃鮮,互相交疊。豆腐皮將兩者的味牢牢封住,咬一口,禮雲子即刻溢出。數量雖不算多,但那股子鮮味,卻立時自舌尖湧入喉嚨中,滾燙鮮美,使人燙破了嘴皮也捨不得放。
這個季節,還有一件食材理應好好利用。那便是柚皮。
帶著酸甜果香的柚皮是不值錢的,為了保持綿軟的口感和清香的果味,需得在清水中浸泡上一整日,然後再用火腿、老雞和乾貝做高湯,加入禮雲子烹製——即便只是在油鍋中簡單地爆炒。也能輕易就令得腐朽於頃刻間化作神奇。
原本清淡的柚子皮,頓時就變得滋味萬千。飽飽地吸收了高湯,牙齒輕輕一碰,湯汁便充斥滿嘴,混合著嚼起來咔嘭作響的禮雲子,入口綿爛,回味無窮。
鮮爽的秋茄、滑嫩的豆腐,都是禮雲子最好的搭檔,再配上用肥藕做成的糯米藕,爽口的南瓜湯,用樸實的粗陶碗碟盛裝,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那股子帶著家常之意的田園風味,便撲面而來。
嚴格說來,這並不是最正宗的農家菜。它在烹飪的過程中對火候調味十分講究,擺盤也格外精緻,只消瞟上一瞟,尚未及入口,眼睛便先過了一回癮。
或許也正是這與傳統農家味相悖的衝突感,使人更加覺得刺激,竹林中那三五客人歡喜的失了魂,酒來不及吃,話也不耐煩多說,只顧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盤中招呼。吉祥三不五時走過去瞧瞧他們可有吩咐,回回都覺得那裡簡直安靜得有些詭異,壓根兒站不住腳,行至近前勉強晃了兩晃,又慌慌張張地走開,跑去廚房中扯了汪展瑞,手舞足蹈地跟他描述那情形,過後又繞到前邊飯館來,繪聲繪色地與花小麥學了一遍。
食客吃得連話都不願意說,這代表什麼,不只花小麥,汪展瑞心裡也一定非常清楚。待得那幾人離開,他從竹林里出來,臉上便破天荒地帶了兩絲笑容。
“還專門叫我去見了見,說是……從未吃過這樣好的農家菜,咱這稻香園裡果真藏龍臥虎。”他搓著手,略有點不自在地對花小麥道,“不單東家有一手好廚藝,連別的大廚也半點沒落了下風——我從前總想著,研究多年的茶葉菜,總該在這上頭做出點名堂來,卻不想是這禮雲子……”
茶葉菜也好,禮雲子也罷,都是食材而已,對於廚子來說,其實又有什麼區別?
花小麥張了張嘴剛想說話,身後春喜卻湊上來,扯了扯她的袖子,似是有話要講。
“我說過,遲早有人會衝著你來,如今怎麼樣?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汪師傅你今日靠著禮雲子博了個好名聲,也不枉你一身是泥地在田裡鑽了大半日了!”
她對汪展瑞笑著說了這麼一句,見他樂呵呵連連點頭,轉身去了廚房,這才回過頭來望向春喜:“怎麼了,可是有事?”
春喜咧嘴一笑:“也沒啥大事,就是想跟你告個假。今日我家月嬌回門,早上我出來的早,還沒見著她,這會兒鋪子上也忙過了,我便想回去瞧瞧她,否則,等鋪子打烊,她多半也已經回城裡了。”
羅月嬌成親時,因花小麥有了身孕,依著火刀村的習俗,是不適宜摻和的,便只讓春喜帶了份禮去。今日曉得她回門,便也有心去看看她,低頭想了想,就笑嘻嘻道:“行啊,反正現下不忙,若是方便,我跟嫂子你一塊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