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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當前的戰亂容易,不過即使誅滅平泰真人之流,依照東部那種鄔堡林立的狀態看,遲早也會有新的叛亂重新出現,如此一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樞的兵馬都得被絆在那邊。
戰事拖得時間太長,又會導致經濟的崩潰。
倘若已經將天下權柄集於自己一身,以昏君為最終目標的溫晏然,自然不用太在意那些戰事會困住軍隊幾年,又會消耗掉多少錢糧,但此時此刻北邊以溫鴻為代表的隱患還未解除,需要防著他們作亂,邊地烏流部也蠢蠢欲動,沒有閒暇跟東地無休止地糾纏下去,為保萬一,她乾脆手段強硬地令人將那些鄔堡給直接推平。
對於這種破壞社會原本秩序的平叛方式,溫晏然也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反正作為一個昏君,能維持幾年十幾年的穩定也就夠了,她能像厲帝毫不愧疚地把爛攤子甩給繼任者一樣,把手頭上的問題繼續擊鼓傳花。
杜道思猶豫片刻,還是道:「陶車騎縱然將當地鄔堡拆除,但等大軍一退,恐怕盡復舊觀。」
鄔堡能拆除,當然也能重建,除非一直把軍隊放在那邊作為震懾,否則早晚得重新出現,皇帝可以派人去監察,但當地人也可以藉口有流匪攻擊,組織民兵自衛,縱然是官府,也不能不讓人反抗,既然要反抗,那建立些基本的軍事設施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天高皇帝遠並非是一句虛言,對於這些人來說,中樞的許多命令只有在被強勢者執行時才具有其權威性,對於朝廷,他們無利可圖,也就敷衍了事。
若換了世家,皇帝還能以不讓那些人做官作為威脅與轄制,然而東部那邊豪強的名聲本來就不算太好,厲帝一朝還鬧出過馬氏之亂那樣的事情,在正常情況下完全不符合朝廷出仕的標準,對他們來說,值得在意的只有人口、田地以及錢財,如果朝廷要將這些收走,他們當真能夠拼命反抗。
倘若朝廷從物理意義上將這些人通通消滅的話,又會導致經濟崩潰,秩序散亂。
這也是為什麼典無惡身邊的幕僚認為,朝廷那邊不會採用太強硬手段的原因。
溫晏然頷首,算是贊同了杜道思的意見:「東地各郡縣主官護城無力,應該另擇賢才以撫民,卻不知賢才安在?」
杜道思聞言,目光忽然一動。
溫晏然緩緩道:「朕有意設立官學,並在當地開科考以授官。」
她並不打算立刻組織一個覆蓋面為全國的大型考試,只是打算在東部已收服的區域中,開展一個臨時性的考核,替那些失去管理者的城池選擇主官。
溫晏然:「也跟流波渠那邊的役者說一聲,他們若是參加考試,並得到授官,就免掉本人及一位親屬的勞役。」
杜道思本來也想提一句,南邊大族的態度算是比較溫順的了,結果被皇帝拉來修河渠,東部惹了那麼大的亂子,反倒能有出仕的機會,兩廂對比,難免令人心中憤憤,不過眼看天子不用她說,就想到了這一層,便只是躬身而已。
——其實溫晏然的勤政指數固然已經不低,但一人之力到底有限,怎麼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杜道思並不清楚,皇帝這麼安排,主要是想往東邊多派點人,若是杜道思提醒她不這麼幹可能會讓南地士族心中不平,那溫晏然還真得重新考慮考慮。
在教育資源被壟斷的情況下,就算公平考核授官,能夠從中分一杯羹的也多是出身世家或者豪強之輩,但哪怕中樞這邊只是稍稍流露出了一些分蛋糕的意圖,就足夠豪強再度心思不定。
溫晏然:「這次選出的官吏以三年為一任期,再挑幾個御史過去,監察地方,一年一次考評,並把鄔堡拆除情況計在考核當中,若是主官無能無德,就免掉那人的官職。」
授官之權在她手中,溫晏然打算用官職當做誘餌,讓當地豪強自己人去收拾自己人,並把南邊之前歸附的那群人給丟過去,彼此競爭一番。
雖然如今已是大周末期,但通過朝廷認證的官吏的含金量還是有的,在許多人心裡,同時存在著「鄙夷中樞」跟「渴求中樞承認」兩種彼此矛盾的情緒。
杜道思聽明白了皇帝的話後,一時間默默無言。
——在她看來,當今天子在選賢舉能上頭,很有些不拘一格的風度。
雖然杜道思是世家出身,自身立場擺在這裡,但也不會就此認為,皇帝用考試成績來授官的行為是親小人遠賢臣,反倒覺得自己隱約觸碰到了某些問題的答案。
有了初步意向之後,也不能立刻下旨,反而要先擬出一個合適的章程來,溫晏然又讓人召宋文述進宮,看能不能讓對方推薦幾個適合放在東邊官學那邊教導學生的人才。
宋文述的官職是御史大夫,但在這個朝代,許多重臣的工作內容都有很強的共同性,既然天子問策,他也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後給出答案:
「陛下所言,乃是定國□□之策,只是設官學於各地,難免私相授受之事。」
宋文述有些擔憂,如果在地方設立學校,同時又在學校中進行選官考試,等於是把授官之權完全下放,中樞根本無法監督。
溫晏然點頭:「只是東地紛亂,才暫行此策,等待來日戰事平定,那考試之地,自然要改回到建平。」
宋文述行了一禮:「既然如此,老臣當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