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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轟隆隆作響,有個塵封已久的記憶猝不及防的沖了過來,撞的他兩側太陽穴嗡嗡作響,險些眼前一黑直接暈死過去。
他憶起了漫漫黃泉路。
想起了暗無天日的輪迴道, 以及經年累月駐守在輪迴井前的孟婆。
「大人是來告別的?」孟婆依舊端著那碗仿佛永遠也喝不完的湯,背對著他, 好似眼不見心不煩。
他淡淡一笑:「我跟他約好了。」
他們倆不再打馬虎眼,不再相互試探, 而是坐下來開誠布公的談,將前途的艱難清清楚楚的擺到明面上。他不想自欺欺人,稀里糊塗的過下去。
於是,在某一天, 他從輪迴道回來,迎上君流,決定將此事從裡到外好好掰扯掰扯。
「送走了?」君流問。
那是他指點過的一個小徒弟,嚴格來說也不算什么正經徒弟,就是這人看著頗為合眼緣, 再加上是個妖修,真身為荷花精, 同為蓮科, 也算是「同族」, 所以他對這傢伙很是優待。
不過, 人家這株荷花可比他這朵終年噬魂飲血的紅蓮高貴聖潔多了,人家是生長在無盡海的荷花,隸屬神洲,天生帶著「仙氣」,高妖一等,以至於初來鬼界便引起了不少騷動。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跟荷花精挺有緣分的,而荷花精本身來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對同為蓮科的夜郁更加親近,一來二去的,彼此就都熟絡起來了。
荷花精比起君流來小不了幾歲,他閒來無事,便教給荷花精一些幻術。可能是「同族」的緣故,小傢伙學起來特別快,還能舉一反三。
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夜郁也是神經大條,臨別之際才想起來問一問荷花精的名字,小傢伙捧著孟婆湯,笑盈盈的說道:「神機。」
送走了人,他一時興起去問孟婆,孟婆歲數大了反應慢,琢磨老半天才說道:「你問神機投去誰家了?是個普通人家,位於蓬萊洲,姓謝。」
「送走了,下一個送的就是你。」他故意將話題往現實上面引,順便去打量君流的面色。
果不其然,君流明顯愣了愣。
隨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有些事,不是逃避就不存在的。」
君流面對現實,他倍感欣慰:「你知道就好。」
君流又是一笑,松松垮垮的躺到了橋上:「如果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我就……」
他以為君流會說出「寧願死也要留在鬼界」這種沒出息的話,豈料君流話鋒一轉,笑道:「既不用灰飛煙滅,也可以留在鬼界。」
他嘴唇微動,感覺無力腹誹:「怎麼可能。」
「會有辦法的。」
看君流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模樣,他實在有些哭笑不得:「放著上神不做,跑來跟我當鬼,你是冤大頭嗎?」
君流聽到這話,非但不引以為恥,反而引以為榮:「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斂回視線,目視著前方流動的忘川河,以及空中飛來飄去的冤魂鬼魅們,心中油然而生一個念頭,這念頭雖然瘋狂,卻是他深思熟慮過且下定決心了的:「我跟你一起去。」
這話聽得君流一呆:「啊?」
他微微一笑:「你不用留在我這裡,我到你那裡去。」
他們之間不用過多的語言,彼此一點就透了。
只是厲鬼要返陽,何其艱難……
君流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面對夜郁斬釘截鐵的表情,他第一反應就是搖頭,緊接著欲言又止。
夜郁知道他想說什麼:「鬼界的大人物們,沒有一個不憧憬神界的,能去做神,誰還樂意在無邊地獄做鬼?」
迎上君流的視線,夜郁勾唇自嘲一笑:「只是我們這種身份,想去陽間已是千難萬難,更別說飛升神界了。我一直不敢,因為風險太大,遭罪太多,而且也有太多前車之鑑擺在那裡,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漸漸地,我連這個想法都不敢有了。」
他斂起笑容,有些眷戀,也無比感動的靠進君流懷裡:「但現在我不怕了,是你給我的勇氣。」
他們約定好了。
陽世見。
孟婆始終一語不發,在夜郁伸出手來試圖拿孟婆湯的時候,老太太往後躲了躲,問:「天道怎麼說的?」
夜郁的口吻很是輕鬆:「經歷幾個輪迴而已。」
孟婆明顯不信他這麼輕飄飄的解釋。
眼見著老太太雖然歲數大了但並不好糊弄,夜郁略有無奈的勾了勾唇。
噬魂飲血,遍體腌臢,一身是毒。
需修清魂,不食五穀,輪迴三世。
他在陰曹地府終年飲血,要想脫去鬼身,需得先洗去自己一身「污濁」。
如何洗?在天道的規則里,便是因果報應,你既然以噬魂飲血為生,便要你從今往後不得吃任何東西為代價,以此償還。
此行稱之為「洗魂」。
至於要洗多久,那就要看自身造化了。
可能輪迴一世就行了,可能輪迴百世也不得善果。
對於鬼來說,洗白之路就是活遭罪,且結果難以預料,光是想想這些代價,無數鬼差都望而卻步。
夜郁不說,孟婆也大概猜得到。
「大人終年居於鬼界,從未踏出過半步,此番要出遠門,老身不放心。」孟婆一邊說,一邊將孟婆湯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