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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懷楠,我是個可憐蟲,何其有幸有你在身邊,我非常感激認識你。」
沈懷楠痛苦閉上眼睛,不是因為想起這句話,而是因為這句話,他又想起了邵衣穿著嫁衣死去的模樣。
那年,他們十七歲,死在了大婚之夜。
他睜開眼,戾氣爬滿了眼角。
「你這種人,活該下地獄的。你總覺得自己可憐,可是,你可憐,就可以把別人的真心當成自己往上爬的階梯,可以殺人嗎?」
十皇子愣住。他當然不覺得沈懷楠是說王五。那他說的是誰?
他還當真認認真真的想了想,「我走得艱難,除此之外,倒是沒有殺過你的其他朋友們,你說的是誰?」
沈懷楠依舊那般看著他,然後笑了。
「你過的艱難,我知道。」
當時在一起過的,穿一條褲子,多麼艱難的日子都過了,誰知道會死在自己最幸福的日子裡。
他從袖子裡面拿出了一瓶毒藥,「所以,我願意給你最後的體面。這藥喝下去,三日後才會死去,無聲無息,能查出中毒,但不會有人查,你就以猝死的名聲去了吧。」
他今日本來是有許多話要說的,但是此時此刻,卻一點也說不出來。他想,他跟十皇子,再無任何恩怨了。
相見兩厭,何必多留。
等到他從廊下走出,身影在太陽底下照映出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是去殺人的。
他還去祭奠了先帝。
沈懷楠沉默的在先帝的墳墓前磕了三個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上輩子,十皇子殺了他和邵衣,這輩子,他也殺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冤孽的事情。
他清楚的知曉自己沒有下輩子了。
他輕輕的道:「陛下,您別恨我。」
他會付出代價的。
……
他走後,十皇子拿著手裡的瓶子看了半響,最終還是笑著喝了下去。
他沒有挪動地方,依舊倚在柱子上。
他依稀記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是這般躺在十皇子府的遊廊下面,除了老管家,沒有任何人來管他。
老管家……老管家是之前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人。打心眼裡好的人。
在很長很長一段日子裡面,老管家都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甚至把老管家看成了阿爹。
他記得年幼的自己問老管家,「你願意做我爹嗎?」
老管家激動的搖了搖頭,「不可,不可,您是主子,奴才只是奴才。」
奴才怎麼能當主子的爹呢?
但是自從那之後,老管家都是拿他當親兒子的。有了什麼好東西,他都是第一個享用的。
若是說多艱苦,也談不上。他畢竟是個皇子,但是他跟其他的皇親貴族相比,又實在狼狽。
十皇子問老管家,「我為什麼不在皇宮而在這裡?」
老管家唉聲嘆氣,倒是也沒有騙他,「您不受陛下的歡喜。」
十皇子抿唇,「那我也不要喜歡他了。以後,我只有你一個阿爹。」
老管家這回沒有拒絕。
他歡喜的去燒飯,「殿下,老奴去給您釀酒喝。老奴最會釀酒了。」
可惜沒過多久,大金攻城,他即便喜歡老管家,卻也要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將老管家推出去為自己擋刀。
秦青鳳當年是一起跟他逃亡的,她因此極為不喜歡他。十皇子也不喜歡秦青鳳。
她是金枝欲葉長大的,她根本不懂生死。
他還想活著,活著去京都。
後來,他對幾個小廝很好,很好,他覺得自己在回報老管家。
他對不起老管家,但是他被逼得沒有辦法。他還有事情要做,他不能死。
而自從他來了京都,一步一步走得實在是艱難,根本無法成為自己想像時的人。
他活得很是失敗。
甚至,他有一段時間很明顯能感覺到沈懷楠是拿他做正正經經敵人的,可是後來,沈懷楠已經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十皇子怨恨的閉上眼睛。
老天不公允,不公允啊。
為什麼這麼對他,他其實一點錯也沒有,只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毒性開始發作了。
十皇子覺得自己四肢無力,迷迷糊糊,整個人好似很輕很輕,像死了過去。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
那是個興高采烈的自己,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是沈懷楠。
兩個人坐在一起讀書,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高興。
十皇子覺得,那個自己是真心歡喜的。
原來,我還有過這般歡喜的時候。
他有些羨慕這個自己。但是有一天,他發現了沈懷楠的秘密。
他發現了沈懷楠和皇帝的秘密。
皇帝派了人在沈懷楠的身邊盯著。
他沒有去管自己為什麼能發現,他沒有管沈懷楠有沒有危險,他設下了一個局。
沈懷楠死了,死在了新婚之夜。
十皇子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他已經要死了,死之前,他有些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為什麼那麼歡喜的來迎我,又這般恨我。」
十皇子在這一刻升起了悔恨之心。
他想,要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保護住了老管家,要是後來,他保護了沈懷楠,那該多好。
是不是,他如今也有一個護著自己的阿爹,一個朋友,還有妻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