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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一個大夫,非但沒有做過什麼惡事,而且日常開藥幫人治病什麼的都是嚴肅認真的,有時候還會替人抹了零什麼的。即便不算什麼大善人,也沒幹過什麼虧心事。
若是放在先前,他是決計不會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需要這般躲在土地廟裡,日常向「土地」借食才得以活著的。
「方三小姐,我只是個大夫,沒有大富大貴的心思,可同樣也不想過這樣的苦日子了。」狠狠的咬下了一口乾饅頭,劉大夫胡亂拿袖子擦著眼淚,瓮聲瓮氣的說著,「我不想躲了。」
對面不比他好多少,從寶陵首富家小姐變成「乞兒」模樣的方知秀聞言動作一頓,卻沒有立時開口。
劉大夫也沒等她的回答,只是繼續說道:「我也不瞞你了,其實一開始將你請出來的事是林少卿讓我做的,方三小姐,你……還是回去吧!」
只要方三小姐回去,他也能光明正大的回他的劉仁堂了。
月光自破落了幾個大洞的土地廟門傾斜了進來,照亮了對面女孩子的臉,髒兮兮的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可面上的神情卻是平靜的。
「我知道是衙門那兩位故意讓劉大夫你告訴我的。」女孩子咬了口饅頭,細嚼慢咽著,大抵是嚼的久了,乾巴巴的饅頭也嚼出了幾分甜味,她慢慢嚼著,說道,「周方高燒不退的事是事實就夠了。」
劉大夫臉上的錯愕還不曾停留片刻便轉為釋然和無奈:「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憂心周方的事,腦子昏頭了。」女孩子咬著饅頭,說道,「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餌,只是……只是……」
女孩子說著眸中淚光閃了閃,她伸手胡亂擦了擦眼睛,道:「你不懂得,劉大夫,我還沒告訴他……告訴他我喜歡他,我怕此時不告訴他就來不及了。」
只是因為這個緣故麼?劉大夫的釋然和無奈又轉為錯愕:道理他都懂,可僅僅因為這個緣故麼?
「生死無常,我不想賭。」女孩子抽抽噎噎的說著,靠著廟門蹲了下來。
劉大夫咬著饅頭看著靠著廟門蹲下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子,神情複雜。
寶陵首富方家,整個江南道怕是也沒幾個不知曉的。知曉方家不止因為方家有錢,其家中的錢財怕是在整個江南道也是排的上名號的。
若只是錢財富庶倒也不足以稱得上「沒幾個不知曉」這句話,這方家比起江南道別的富庶之家更有一點特別之處在於方家當家的是女子。
不管是何等原因以致這一代方家沒有男丁,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方家四姐妹確實是整個江南道都能單獨拎出來提上一提的女子。
這種在外奔波,同男子打交道絲毫不遜色的女子自不是那等藏於後宅哭哭啼啼的文弱女子。
方家姐妹性子各異,可有一點卻是一樣的,這幾個女孩子都是心性堅韌之人。
面前的方三小姐也是,晏城也有方家的產業,作為晏城排的上名號的大夫之一,他認識方家姐妹也許久了。
這位方三小姐在他印象里是個聰慧、果斷、細緻的人物。可自從周方出事之後,她便變了,倒是應和了方大小姐那句話:三妹昏了頭了。
行醫幾十年自然什麼人都見過,似這等一股腦扎進感情裡頭的男男女女他見的多了,是以方三小姐「昏了頭」的變化在他眼裡看來也見怪不怪了。
不是「昏了頭」也不會明知是陷阱還沒頭沒腦的扎進來了。
可此時聽面前這個靠在廟門前抽噎的女孩子,卸下了素日裡那張名為「堅韌」的面具,面前這個女孩子的另一面一點不遮掩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劉大夫眼神里多了幾絲憐憫:方家上一代父母去得早,沒有父母庇護的幾個女孩子卻是艱難了些。或許是方家幾個女孩子表現的太過堅強,有時候甚至會讓人忘了她們也是女孩子,也有七情六慾,也會哭泣,也有柔軟女兒家的一面。
心上人因己受難,甚至極有可能生死相隔,她到底也做不到不管不顧。
「他離開前我還同他吵過一架,」女孩子捂著臉,混著眼淚發狠似的咬了一口手裡的饅頭,「我被陳萬言的死攪得頭暈腦脹的,他卻突然跑過來,把我從屋裡拉了出來,告訴我他很喜歡我,很喜歡喜歡我,這輩子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麼喜歡一個女孩子,我……我當然是高興的,卻也不意外,我知道他喜歡我,我也能感覺得到他喜歡我。可那時不知怎麼的,我說出來的話竟是讓他『別囉嗦,別整日兒女情長的,現在正事要緊』,隔日他便道有事走了,之後再次聽到他的消息便是……」
劉大夫聽的心裡酸澀的厲害:從來理智的方三小姐彼時也是理智的,可這理智終究在周方赴死前到了頭,這般的懊惱、悔恨難怪會讓她明知是陷阱也不管不顧了。
「我……」劉大夫張了張嘴,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方三小姐。只是找周方萬不可這般不管不顧的衝進衙門,不然方三小姐你就是擅闖衙門,林大人他們好似還要從周方口中套話什麼的。」
周方口中套話之事是他猜到的,他對這些事知曉的不多,不過隱隱能猜到雙方的用意。其實……劉大夫默了默手邊袖袋裡的字條:他原本是準備想辦法故意泄露一番行蹤的,畢竟這躲在破廟裡的日子可難受的緊。如今方三小姐那麼說來,倒是讓他原本就有幾分「不忍」的心情越發的複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