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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百姓嫌他畫出來的自己太過醜陋,同旁的畫師作的畫混不似一個人似的,說他刻意醜化自己,不肯付給銀兩。周陵卻道那行人百姓就是長的那副醜陋模樣,要行人百姓多看看銅鏡里的自己,學會接受現實,莫要活在虛無縹緲的吹捧之中自欺欺人。
這一番話顯然是「缺少毒打」了,為此周陵暗地裡被人套麻袋打悶棍的事自然不在少數。
不過好在,挨了無數毒打和悶棍之後,周陵被紀峰相中,入了大理寺。不管是受害者還是兇手,於大理寺而言自然越真實越好,周陵這樣的自是再合適不過了。
於周陵而言,大理寺的畫師也是最適合他的行當。他好寫實,喜鑽研。甚至久了之後,還能通過人骨來還原人的相貌。
於周陵而言,還原一下姜四小姐的模樣,自是不難。
陛下做這些事也不消藏著掖著,一句「關心」就可揭過去了。
若是沒有看到匣子裡大太監全海留下的畫作,陛下所作的一切自也說得過去。可季崇言看看到了大太監全海留下的畫作,陛下的行為自然不能用一句「關心」搪塞過去了。
「陛下讓周陵畫的是新嫁娘打扮的姜四小姐。」季崇言指了指一旁全海的畫作,說道,「新嫁娘著紅衣鳳冠霞帔,雖然不盡然與全海的畫作裝扮相同,可極其類似。」
他不覺得這是巧合。
對明眼人一瞧便知混不相似的兩個人,都能如此百般求證。足可見,這些年,生著一張與小舅相似臉的他,也在陛下的「關注」之下。
至於他同姜四小姐之間……
「陛下對一個相貌同畫中江小姐混不相似的姜四小姐都需要百般求證,足可見對這幅畫中細枝末節的把握皆十分重視。」季崇言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指向畫中人的神情,道,「祖父看其上兩人的表情。」
那兩人臉微微側向對方,嘴角上勾,對視而笑。
「大太監全海是個畫作的新手,他不懂那些藏起的意境,便定會用最簡單直白的方法表現出來。」季崇言說道,「這是畫作新手想要表達兩人琴瑟和諧、感情和睦的方法。」
今日他的一番表現更似是個自私、涼薄、權衡利弊的偽君子,陛下卻並沒有呵斥,反而更是縱容。
他如陛下漁網中的魚,陛下對他百般試探。卻不知,他也同時在試探著陛下。
想到這裡,季崇言忍不住自嘲:這天底下,如他和陛下這樣的甥舅大抵是極少見的了。
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讓陛下成全他與姜四小姐。
「我內里是個庸人,陛下才會更放心。」季崇言說道。
可過往的表現決定了他不能全然裝的似季崇歡一般湖塗和不知天高地厚,前後的行事風格差異過大非但不能騙過陛下,反而更會招來懷疑。
所以一個外表風光霽月,內里卻自私、涼薄之輩更能騙過陛下的眼睛。
當然,一味的裝和騙不是長久之計,季崇言很清楚眼下的情況就似是溫爐上的水,遲早有燒開的一天。
他並非瞻前顧後、戰戰兢兢之輩,事實也不會容許他瞻前顧後和膽顫心驚。
他之所以會選中李玄竟不止是因為需要李玄竟這麼一個人,更是因為李玄竟的處境與他如今其實頗有幾分相似。
不同的是李玄竟還有別的選擇。
李大將軍若是長命百歲,他還能苟活一二。或者求個厲害的岳丈,求得一二的庇護,未必一定會死。
可他不同。
就雙方的對手而言,陛下遠非李玄容這等庸人所能比擬的。
一個打下天下的帝王絕非庸主,也決計不會因為外甥這個身份而容許他活著。莫說外甥了,便是親兒子也未必能活著。
天家無父子,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他也並非坐以待斃之人,在他可以想像的到的所有未來走向中,他遲早會走向陛下的對立面,無非是時間早晚問題。
這件事並非小事,不容有失。所以他小心查證,直到所有證據鑿鑿,他才敢同安國公提及。
同安國公提及這一點無可避免。
原因無他,他姓季,是安國公長孫。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即便安國公為避嫌同他脫離了關係,在陛下眼裡,卻依舊是脫不開的。
陛下不是暴君,是武能打下天下的帝王,也是文能治理朝堂的明君,更是對待所有動搖帝業根基的威脅都能毫不留情扼殺於萌芽之中的天子。
他同安國公府的關係是分不開的。真到了那一日,即便整個安國公府再如何撇清,在陛下眼裡同姓一個「季」字就是安國公府的錯。
而這個錯,是無法改正的,生來如此。
這一點他知曉,安國公也知曉。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陛下對待朝臣也是一樣的。
若說安國公原先的想法是避開危險,讓整個季氏族人免遭禍端。可當危險無法避免時,那也只能迎頭對上了。
安國公明白長孫要對他坦言這一切的理由,無法避免,只能應對。
如今的安國公府就似一個裝飾華麗的空中樓閣,卻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只是……他看向季崇言,忍不住開口問道:「言哥兒,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事起疑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陛下起疑的?」
季崇言看向安國公,沉默了一刻,坦言:「若只說起疑的話,母親生前最後一段時日,她的情緒我覺得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