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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千秋垂下眼帘,淡淡問道:“博士覺得人生如何?”
“那千秋又是如何認為的呢?”
榮千秋抬眼望向肖瀟,嘴角微翹:“學生認為,人生是苦難。”
“佛說,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學生認為還是很有道理的,”榮千秋托腮想了一會兒,“一個人的出生便哭鬧不止,因為他要呼吸,要吃飯,要睡覺,要在這紅塵之中掙扎到死,然後不斷輪迴。他沒有選擇。”
“人的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可是卻能選擇這一生如何度過。”肖瀟不贊同地說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夫子三十而立,四十方不惑,這十年間夫子也彷徨迷茫、輾轉反側,可是他反覆的嘗試、反覆的自我拷問、不懈的學習反省之後表示求仁得仁便能心安樂道,然後在七十的時候自在地享受生命最後的時刻。我想像這種人一樣活著是不會覺得人生是苦難的。”
榮千秋卻是搖頭:“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夫子一樣心誠志堅,我做不到。”
“我從小沒有爹娘,幸得伯母接濟方能吃食無憂、讀書識字,學成之後也只希望能夠為伯父分憂罷了。我不是沒有自己的仁,可是世間哪得雙全法?救命之恩不得不報,就算有些事……”
榮千秋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未完的話藏進了那聲長長的嘆息之中。肖瀟一向不懂如何安慰別人,只能笨拙地幫他想辦法:“如果沒有辦法擺脫的話不如就消極怠工?時間久了自然就不會用你,你也就能有個喘息時間。”
榮千秋笑了笑沒有說話,也盯著池水發起呆來。不過他沒過多久便故作輕鬆地問道:“博士覺得人生是什麼呢?”
“大抵就是聽不完的謊言,看不透的人心,放不下的牽掛,經歷不完的酸甜苦辣吧,”肖瀟想到這一年來的經歷,再回憶現代的生活竟然覺得有些模糊不清,“不過我倒是看得很開,這一輩子我只求問心無愧便好。”
問心無愧的確是肖瀟給自己立下的目標,所以他才能做出那麼多在別人看來善良到愚蠢的事情來。就像劉凱澤不止一次地說到如果自己不是江暮雨娘子的話,他絕對不會管肖瀟,因為他知道像肖瀟這樣的人最是麻煩。安城的雨怡,還有最近這叢雪和尹裳,要是肖瀟是自己的娘子,劉凱澤恐怕會氣得吃不下飯,因為也太愛管閒事了一些。可是肖瀟並不覺得是多管閒事,用他的話來說便是每拯救一個女子都在拯救一個家庭,他實在是不忍心見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支離破碎。他這輩子是撿來的,如果因為這種閒事而丟掉命的話,他其實也不會有太多遺憾,只會覺得心安。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做了。
“可是博士知道最近國子監的博士們在談論什麼嗎?”榮千秋皺眉,“他們說你解題不過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正好那余先生三道題你會罷了。而且他們三令五申不許自己學館的學生去聽你的物理,說你若是講些算學還行,但是這種什麼重力、引力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我知道啊,”肖瀟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今天我正好聽他們講我壞話呢,真是沒想到……”
榮千秋同情地看了他幾眼,然後安慰道:“文人相輕,何況是在群英薈萃的國子監?大家誰都不服誰,你一上來就讓那麼多人丟臉,他們自然要找你的茬了。”
這個道理肖瀟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用余先生的三道難題證明了自己遠遠超前的學識水平,以後該不會有人沒事找事才對,哪裡想到這才過去沒多久便又起風波?而且還是侮辱他的物理學水平,不說這些連物理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古人,就是放到現代敢和他爭上一爭的當初大學裡也沒幾個啊!
肖瀟心裡憋氣,可是他卻沒想到那些古人連物理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如何明白這門學科有多厲害?這就像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肖瀟解三道難題的時候,第一道讓音律學的博士閉嘴了,第三道讓算學的人服氣了,可這第三道不過是道對聯,連詩詞都算不上,那些做學問的無論如何也不肯認肖瀟為尊,只覺得他是撞大運,所有的字一個個試出來什麼可以以及怎麼對。就連另外兩道他們也只覺得肖瀟就算是厲害的,可是厲害到什麼程度他們同樣覺得有待商榷,只當是其他人也能做到的那種。肖瀟開得物理他們自然是聽了的,可是他們只覺荒唐,認為肖瀟弄些街頭戲法糊弄學生,目的相當不純。於是在一個人提出肖瀟有問題之後,他的身後立刻湧現了一批人表示同感,最後便成了國子學和太學都不讓學生再去旁聽受荼毒的局面。
“難怪這些天旁聽的人少了許多,”肖瀟聽榮千秋這麼一解釋便明白過來,又是難過,又是釋懷。他苦笑一聲,“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打算弄個調查問卷弄清楚……罷了,這樣也好,做學問本來就得那些堅定的人來,否則不會有什麼大成就。”
第147章
話是這麼說,可肖瀟心裡的難過卻是做不得假,直到下午的課上完都沒有恢復過來。不過肖瀟和榮千秋的關係倒是緩和了一些,不再劍拔弩張的,肖瀟還有意無意地將一些物理常識教給他。回到清逸園之後,肖瀟想了一下,如果想要重新改變別人對自己的想法,那麼現在唯一的途徑就是儘快將難題集做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