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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太女好意。只是裴某從不食蓮子,還請姑娘送回去。”
念霜微頓,本想再說兩句什麼,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的鳳眼,這眼睫羽濃密,上下重皮,瞳仁黑漆。拒人於千里之外,再清冷不過。她心頭一滯,輕輕應了:
“既然如此,奴婢會稟明太女。請世子移步,自有人來引您上船。”
清麗的姑娘小步輕擺出去了。枳迦等人徹底不見,連忙放下帘子,壓低了嗓子道:
“太子,這個婢女瞧著倒是很面善,生地也美麗悅目。奴才以後常去和她打打交道?咱們的日子好壞…全憑那太女一張嘴。”
他一撈袖子,小細胳膊上那還沒消下去的青紫明晃晃地擺到人眼皮底下,苦哈哈的哭喪臉:
“奴才活了近二十年,頭一回吃這樣的苦。那個林羞花,幾次故意折辱奴才…”
裴既明凝眸看過去,一條條的鞭痕觸目驚心。他眉目漸寒,嘆息般:
“前日給你的藥不曾塗?”
枳迦寡著臉:“如今金瘡藥也是稀罕物了,奴才賤命一條哪裡能用。”他轉頭點點主僕二人唯有的木箱,“收在裡頭呢。奴才聽那些粗鄙大漢說了,晉朝男子崇尚矯健體魄,不似我們徽地男兒溫文爾雅。奴才怕…”
他想著即將到來的一切,驀然悲從心起:
“他們磋磨太子您可怎麼辦啊…您武藝又不盛,只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玉芝仙草一般的太子爺,如何能受地住那些磋磨?
正哀嘆的檔口,帳外有兵卒粗聲請人:
“徽世子,請隨我來!”
枳迦連忙收了悲春傷秋撿好東西背上小木箱。這會子鳥雀繁多,各式各樣的站在樹枝上歪頭瞧他們。裴既明掐算著,又聽得鳥鳴,於是不動聲色地微抬臉,見不遠處正有通體黑白的一隻梟,大眼直勾勾盯著他抬了抬爪,他一頓。收回目光頂著一路不懷好意的臉,堪堪登上一艘氣派恢宏的畫舫。
裴既明靜默地打量這艘畫舫,半眯了眼:
為何會是畫舫?
很快來請他的念霜便解了惑:“殿下喜愛富麗堂皇,覺著畫舫漂亮便照著布置到了軍艦上。世子無需擔憂。掌舵的將士是水上老手,必不會出事。”
裴既明淡淡頷首算是明了。身後枳迦連忙對著念霜一笑:“多謝姑娘解惑,怕是以後少不得勞煩姑娘了。”
裴既明睨他眼,念霜一頓,隨後也輕笑:
“自然,太女囑咐的便是念霜該做的。太女請世子進去,枳迦公公且與我一併看守在門外。”
“是也是也,多謝姑娘傳話。”
沉香木門吱呀開合,入目一片金碧輝煌,檀香撲鼻。人還未站定,刀光劍影裹挾破風聲忽地襲來,直直落到裴既明眼前七寸。他倏地縮緊瞳孔,渾身繃直本能往後一退,嗙一下撞到門板上。一根光亮鋒利的紅纓槍直直刺來。程亮的槍頭,玄色槍桿,上刻無數細密紋飾。細細聞去隱約透著血腥氣。殺意暗涌。
裴既明呼吸一頓,烏黑的眸隨後一寸寸後移,□□忽地又收回去,那槍的主人笑了聲。不等裴既明沉聲出言,長臂一揮便將兵器穩穩扔進一旁鐵架上。
紅影一閃,裴既明再看,便見楚銜枝半躺到榻上翹了腿。她依舊著一身緋色的圓領袍,腳上一雙登雲靴。只是未曾束髮,三千青絲披散在身,不少水一般搭在榻上。她怡然瞧瞧遠處那翻湧而下的瀑布,丹鳳眼時不時輕輕揚起,眼橫微波,好不愜意。活似徽國那些貴族紈絝。
只是這紈絝是個女子。
稜角適度的臉半掩在發中,淡去了英氣,艷色比幾日前馬車談話時更勝。
當真妖孽。
她白皙的手輕飄飄甩了果核進湍流之中,伸出一根皓白的指點點榻前圓桌,又朝裴既明勾了勾:
“孤閒來無事練武,不曾嚇到世子吧?徽地的六月瓜不錯,孤第一回 吃。世子也用些吧,晉地可沒有這玩意。”
她眼轉了轉,意味不明地指著桌邊矮凳,毫不柔婉的嗓子卻居然也別有一種撩撥,輕輕地呵氣般:
“坐。”
少年身長玉立,心頭陰鬱,定在原地不動。那矮凳就在楚銜枝榻前半米,她一蹬腿便能將腿搭在凳面上。她這般放蕩形骸的模樣又是孤男寡女,如何能真的坐下。
簡直不知廉恥。
前故意耍槍給他下馬威,後直接喚狗般命令人。他挪開眼不去看太女那分明閃著狹促的眼,碧珠擊玉般潤澤寒冽的嗓子泛著無盡冷意,稍稍帶厲:
“男女有別,太女自重!”
楚銜枝哼一下笑了,隨手捻了顆李子在指尖盤弄,幽幽啟唇:
“孤這可從沒有這些狗屁規矩。世子害怕?怕孤做什麼?你們徽地的人都這般死板?不過坐著罷了,竟如此為難?既為人階下囚麼,總該有點階下囚的作態才對。”
許是覺得已將他捏在掌心,她這時懶得再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骨子裡的驕橫展露地淋漓盡致。一派坦然大喇喇威脅。
裴既明呼吸一頓,被這態度惹得胸膛幾度劇烈起伏。擰緊劍眉,一向無風無波的眼裡難得暗潮翻湧。楚銜枝張口咬下果子,汁液呲啦,染的本就紅的唇快要滴出血來。見他這一下黑了的俊臉,不由愉悅地彎眸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