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耳根熱著,恍然沒聽見她的打趣。只目光順著那道銀線的指引落到她修長的脖頸上,她很白。月光下更像是一片凝脂,絲毫不像在外領兵打仗的人。
裴既明的腦中突然毫無預兆地浮出一句“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楚銜枝見他驟然站著沒動靜了,嗯一聲:
“重華兄這是怎麼了?”
與尋常一樣的嗓音一下將他拉回現實。他眸子一怔。眼前這挑眉睨他的哪裡和這詩句符合。至多一個白罷了。裴既明喉頭上下滾動,拉上粗布簾將窗子透來的光堵地嚴嚴實實,隨後拿起一旁劉老大前頭特地送來的草蓆鋪好,便合衣躺了上去。
小屋裡這下沒了光。楚銜枝剛要再探他一探,就聽一道與黑夜一樣沉寂的聲音淡道:
“傷寒未好,我先休息。太女自便。”
楚銜枝把床上礙事的藥包粗略包好擱到樟木踏板上,意外地倒沒怎麼不爽他這突變的態度。隨手扔了薄被到他身上,她扯過外衫蓋好便合了眼。
她真有些困了,這些日子來終於有了張床能睡,怎能放過這機會。至於那個正傷寒的…一來,她是君,他是臣。雖則她並不想明面上擺出太女架子,可也沒有僭越的道理。二來,她橫豎在他心裡不是好人,她也不屑做好人。是以這床是決計不會讓的。將袖中的百辟理好,閉著眼懶懶一哼:
“那便明日見。”
一夜寂靜。也不知過了多久,空其中只有微小地快要聽不見的平穩呼吸聲。
裴既明緩緩睜開眼,不輕不重地摩挲著先前從藥包里拿出的石菖蒲。
他垂著眸子,這會大約已是子時。
撫上身上的薄被,粗糲的質感刺著指心。裴既明悄然轉頭,床上那蓋著粗布衫的姑娘正閉著眼睡地深沉,夜色深,看不清全貌。依稀可見側臉的輪廓。
他沉默地端詳一會,目光轉下,床底下她藏了東西。
這藥包放了不少助眠的草藥。好在沒有真枕著,否則兩人都要昏睡。
楚銜枝這般多少受了些影響,不過應當不深。
裴既明一下捏緊了手中的石菖蒲,眸色陡然轉深。
他竟然想知道,大晉太女楚銜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初看,覺她孤傲,殺伐果決。再見,她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做派。和印象里的太女一下對上。可後來…她不加掩飾自己的陰毒,狡黠,心機,多變。有時甚至像愛整蠱的頑童般惡劣幼稚。即便是尋常百姓也難有如此性格。更何況她還是這九州最強大的皇朝的儲君。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的俘虜。
在真正遇到她之前,連裴既明一直認為既為儲君,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便要嚴格律己,事事爭取做到明正,不可出錯,待人更需用心。他自認為做到了上述大半,也聽得楚銜枝這個太女做到了大半。
可實際上,這不對。他們根本不是該被並列在一道的人。
而今日在溶洞之上的那一番話…猶在他耳邊響徹。
第13章 惡鬼
她一路的舉動,尤其是今日的恩威並施,似乎一直是想要降服他做一個臣子,可這其外的態度又幾次叫人難以捉摸。
分明已經越了君臣之度。楚銜枝這樣子輕浮的女子,在徽地是要受萬人唾棄浸豬籠的。
裴既明呼吸漸重。百般思緒纏鬥,榻上楚銜枝這會卻突然嘩一下使勁蹬了個腿,長衫頃刻積成一條在肚子上,他立刻屏住呼吸,就見她頭一歪,一頭髮胡亂地在榻上磨蹭,隨後朝他這面翻了個身。眼睛依舊是閉著的。只一雙唇瓣,因著側臉積壓了的緣故稍稍嘟在一起,翹登登。
…未醒。
他驀地鬆了口氣似的,不想對著她的臉,轉頭要換個方向,目光卻莫名落到了她散亂了的衣領間。
黑夜裡也遮不住的一片瑩白,中間處有條輕微的下陷。
那是…
裴既明眸色輕凝,陡然反應過來,頓了頓,耳根再度爬上一點小的察覺不到的熱意。又瞬間冷了面色,漠然挪開眼,他正要轉身,就見床頭有兩點綠光閃爍。
裴既明抓緊了身上薄被,沉眼竭力分辨一瞬。卻有一道反光划過,那菱格式樣的,是龜殼。默了一瞬,他懸起的心一下放了。
沒了石碑的贔屓挪動著頭,打了個哈欠,綠豆眼直勾勾地盯著裴既明。那米粒大的眼珠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來回扭動,無端叫人感覺到猥瑣。活似大街上二三十歲逢女子就垂涎騷擾的街溜子。
他禁不住皺眉,那贔屓轉轉眼珠子,又看向楚銜枝,隨後在裴既明逐漸陰冷的眼刀里嘩一下縮回龜殼。
夏夜不長,一覺無夢。
楚銜枝醒的時候地下那人還睡著。她猛地挺著腰板坐起,扶了扶額頭感覺到不對。
她許多年都不曾睡得這麼沉了。
早年比這更累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可也不會半點意識都無。定是有外力促使她沉睡。
想了下,楚銜枝很快拿了藥包在手,左右端詳著疑竇叢生。正這時,那睡姿極為板正標準的人也緩緩睜開眼。
清晨寒光,他是最標誌的如珩君子樣。發如瀑,人如玉。瞧不出半點常人剛醒時的狼狽。
兩人目光對上 ,紛紛都沒說話。過了會才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