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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還是不吱聲, 祁燮擰眉,突然正色, 喚她:
“銜枝?”
她頓了下:“上仙。”
寡淡, 乏味, 沉悶。
祁燮臉上最後的笑意也淡了, 忽地有些不知說什麼了。理了理身上的草, 他略有些尷尬地啟唇:
“回來了?也沒多久…就回來了。”話里好似兼帶了點遺憾,又帶著點慶幸。
實在很矛盾。
銜枝一時理不清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想一想大約是魂魄分離時發生了些事。自回到本體長睡後, 她的元神大致穩固在一塊, 鮮明的記憶基本都是凡間的那一遭。
是以與祁燮之間到底有什麼干係, 她並不算清楚。
話說回來,這是她脫離楚銜枝後第一次正式與祁燮面對面交談。銜枝總歸有些不自在。
她往後退一步,十分規矩地拱手行禮:
“承蒙上仙福澤,罪徒已歸天。”
一舉一動,涇渭分明。沒有一絲越矩。
祁燮將那腰被彎成一個標準直角的姑娘瞧在眼裡,忽地將機關鳥背到身後,心裡不是滋味。
她這被規矩束縛地一板一眼的模樣…半點不比先前那個矮小陰鬱的黃毛丫頭好。
甚至死氣沉沉。
他分明最是厭惡套著人皮的空殼,一點活氣也無。這時不舒心,可沒由來地又覺著心頭酸軟:
“與我說話無需太恪守尊卑。我…罷了。這機關鳥是我做了三日的,記得你從前很喜歡。拿去吧。
師兄他,嚴苛非常。我來時已逼問過枳迦因由,你若能偷懶,便不要太使力。”
只是著急慌忙,也不曾聽枳迦說她已恢復神智。還以為她是小傻子,拖著衣擺抱著笤帚哭戚戚地灑掃。
若哪個故意欺負她,她腦子又轉不過來,豈不是吃盡委屈。
這一想,逼地他拔了身上的尾羽才破開師兄的仙障。
未料她已經神智清明,如此倒顯得他火急火燎多此一舉了。說不上黯然與否,祁燮就是有些不得勁。
她如今也不知道問聲好,也不會抱著他給的東西滿心歡喜地沖他笑。
只是那短短十幾日,卻遠地好像隔了十幾萬年。再待下去也無理由,祁燮放了機關鳥便要走。沒料銜枝毫無預兆脆聲叫住他:
“多謝上仙。”
祁燮回頭,銜枝已抬臉,不再天真的眼裡卻有股子認真。她似是斟酌了一下,看他眼,再看眼被她撿起抱在手裡的機關鳥,忽地趁著不明的夜色,極小弧度地牽動了一下唇角,遲疑一瞬:
“多謝…祁師叔。”
他一愣,許久沒聽人這樣喚他。
泉水汀咚成珠,恰恰巧略過眼跟前,恍然便叫銜枝臉上未來得及全消的笑意放大數倍。
靜默成影的一人,眼裡突然有了神采,便一下不同。
祁燮禁不住笑一笑,心頭寬慰。忽地捨不得走了,干站著一會,他想一想擺起長輩架子,背手挺腰,狀似隨口問道:
“在這過得苦吧。”
銜枝斂眸:“還好。”
眼前突來一根華光璀璨的羽毛,並著祁燮略重的語氣:
“若有要我幫忙的,便拔一根這尾羽上的毛。”
銜枝一怔,鳳凰尾羽…這是何等寶貴的東西。還是一隻上古火鳳,可謂活寶一個。便是尋常的一個毛都無比尊貴,若鳳凰降羽,祥瑞無匹。
她雖是個入門弟子,可這東西的價值銜枝知道的。她正視他背影:
“我不能收。”
祁燮拍一拍額,忽地轉身,抓住她的手放到胸前不悅道:
“莫同我擺出這副死人臉。你也猜得出我心思,我為你好,你收下帶在身上可驅邪避害,好運隨身。
如今這個模樣,你自己也心甘?你若想真心修行得道登天,我來助你。
我從前是很不喜你,也只是…從前。以後不要叫我師叔,如人間一般喚我大名就好。時候不早,我先走了。日後我還常來,直到你想通為止。”
他重重捏一捏她的手,隨後一下不見。銜枝多少有些驚愕。
竟這般直球?
她這是犯了什麼桃花,最不喜她的兩個大神都貼到她跟前來了。哦不,只有一個祁燮。
摸著那根一米長的華麗尾羽,根根毛髮都好似萬千山河美景織就的,一摸上便愛不釋手,一雙眼如何都移不開。
銜枝直勾勾看了好半晌才挽成一圈放進袖裡。
打了一盆水,銜枝回去了。路上還不晚思索,這尾羽尾羽,顧名思義就是屁股蛋上的毛。
那祁燮豈不是硬生生扯下的,屁股可會紅腫?
她小時候頑劣,拔自家老母雞的毛玩耍,疼地它尖叫,後來追著她叨了幾個月。
也不知他會不會疼地面紅耳赤。
小小茅草屋裡關好了門窗,置放好尾羽,銜枝將水分做兩盆,褪下衣裳擦了一通。屋裡沒燈,不過今日運氣好,飄來不少螢火蟲在窗前舞動。
她撕塊衣擺輕輕兜了些回來,借著螢火蟲的光撥弄機關鳥。摸上屁股後的按鈕一擰,見兩隻翅膀啪啪啪拍打著,她久違地笑起來。
和人間那個一樣呢。原來不是只有她記得人間一遭。
雖怪,興許也是好事呢。
從未有人如此堅定地說會助她。銜枝抱著機關鳥好一會,竟有些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