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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主僕二人何等無辜?
枳迦是個聽話的人。他常常不怨,只是難過。現下卻耐不住了。真切地開始厭惡這個地方的一切。
“太女無心…太女無心啊!”他跪下來,抓住裴既明的衣擺求他:
“何苦鬱結自己?”
他有那麼多不明白,可是想一想,卻全都明白。
裴既明終於動了一動,卻是淡聲:
“我無礙,去取簫來。”
東宮這兩日很熱鬧,楚銜枝打發走了來討嫌的銜清,揉著眼要去看看那些最後的枯荷。
真定下夫婿人選,算是落了大石。
上朝時百官都來賀喜,她卻沒有那樣高興。
說來也怪,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難得同母皇因這事說了些話,她笑著道:
“我兒長大了,有些心思卻一如幼時堅定。阿娘從未曾聽你說過哪家的公子哥,興許是你生來就不通情愛。
卻也是好事。你是要做君王的人,情愛不過牽絆,不喜也罷。”
楚銜枝便安心。
確實是好事。
想罷這些,剛到東宮獨屬的月池旁,一陣簫聲悠悠飄來。
她眼一動,聞聲而去,月池邊上赫然坐一個多日未見的人。
楚銜枝頓了頓,悄然走到他身後,忽地張口:
“鮮少聽你吹簫,這是第二次。”
那簫聲驟停,裴既明垂下涼薄的眼,道:
“這是第三次。”
“哦?”楚銜枝好奇,裴既明卻不欲解釋,將簫收好。他望著那片殘敗的荷:
“不斥責我為什麼貿然闖入東宮麼。”
她正打量裴既明後背,見他背影好似窄了,面色微妙:
“以你我的關係,不用。”
“呵。”他卻淡淡笑一聲。帶些嘲弄。突然用話語做的刀劍破開這勉勵遮住的薄紗,打破他們之間橫著的浮冰,聲沉地晦澀:
“銜枝,我不為妾。”
話音方落,天色驟變。烏雲突然壓頂,風聲呼嚎。
楚銜枝眉頭倏地一斂,無意中捏緊了手。心頭跳絲隱晦的不愉,心境意外地詭異。
她胸膛一頂,驀地一昂下吧,依舊秉持著儲君之尊:
“你若這樣不願為何不早說。索性現在還來得及,我尋個由頭換了人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苦你背些罵聲。”
那背影一滯,肩膀沉下,徹底冷了臉:
“你知我心思,你懂我要什麼。”
他語調輕輕,道出最後的驕傲。
楚銜枝凝眸,四下一片死寂,她好一會才抿唇背過身去:
“你也知,不止我,全大晉都無可能讓你做太女正夫。”
轟隆一聲雷鳴。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下,洗去鉛華,露出最純粹的綠。炸地池魚驚動,尾鰭撲來翻去。
秋還未至啊。
他的一顆心卻比這枯荷更枯。
詩言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只如初見。裴既明倉惶地笑一笑。
實則和她的孽緣,連初見也不要才最好。
仰頭任雨水傾蓋,墨發透濕。鳳眸再也無華,只讓天看到他漸紅的眼尾,這晦暗下的唯一一抹鮮亮的色彩。
裴既明幾度沉咽,最後一聲嘆謂:
“那便全當我不存在罷。”
楚銜枝擰眉。
他…不對勁。
正想脫口喚他,那人卻起身,持簫慢慢離去。他慣穿山嵐色的長衫,不同的綠疊染交錯,煞是好看。
楚銜枝莫名覺厲。
那分明和初見時一樣的背影竟蕭瑟勝寒冬。
大婚前三月的最後一見,竟以這句話結尾:
“此簫很合我喜好。本想送還太女,卻叫我沾染過。還是留作念想吧。”
碧色不再,滿城黃葉飛舞。
“可惜,那質子出了什麼錯才被削去側夫名頭?大晉以來的頭一個,嘖嘖嘖。”
“質子畢竟是質子,定是心思不純。哼,不是個好東西。”
側夫被廢這事鬧出的波瀾並不大,很快便被太女秋日大婚淹沒下去。
其實日子訂的不算頂好,奈何皇家意外地著急。便沒有挪到明年。
寒涼的秋日裡,萬串百米長的紅炮仗掛滿大街小巷清早里噼里啪啦地鬧活上京。
十里紅妝,彩燈連天。千抬禮走遍京城。鑾儀衛抬紅緞圍的八抬大轎,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內務府總管一人率領屬官二十人、參領一人率領護軍四十人,負責迎娶新人。
再從女司里選入八名隨侍女官,分別到駙馬家與東宮敬侯,由控鶴衛著紅袍執喜笤清路。
念霜一身紅,笑看底下的熱鬧。
“太女大婚啦!太傅嫁子啦!”小娃娃們跑紅了臉,滿地嬉笑。
人人都穿一身頂好的衣裳,那城門上的銅錢似是不要命地發,太傅府前更是連碎銀子都灑,百姓們一個個紅光滿面,逢人便拱手作揖說滿口吉祥話,便是自家過年娶親都沒有這樣高興。
“咱們晉朝真箇欣欣向榮!大伙兒都一日比一日有盼頭!咱們太女拿下九州那是遲早的事!”
“從前還覺得女子不該霸著皇權不還,現下看,興許也不壞,哈哈哈哈。”
這樣強盛的國家,這樣有作為的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