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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眸,眸中漾一汪春水,碧波萬頃,水光相接一連天。
初夏時節,真箇生意盎然。人心也如這搖擺的柳枝一般,蠢蠢欲動。
他依舊喚她太女。
楚銜枝思索著他這一句背後是否還有另外的含義,不經意間便看進了他的眼底。
墨玉雙瞳,華光暗流。少年君子微仰著頭,深刻的五官一半融進光里。一半鮮明奪目地撩著人的眼睛。
她一瞬間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溫和,這是之前對著她壓根不存在的。楚銜枝一頓,心頭微妙。
將手背到後頭,陡然有些不自在似的。她以為兩人也算過了命的交情,那些話本里這樣的交情…私底下應當直呼對方小字了。可裴既明這人委實一板一眼,不近凡塵。這時一下子居然不知說什麼好,微妙變作一股異樣,野草般探了頭。
她霍地垂下眼輕聲咳了咳,倒意外地不吝嗇說那聲謝了:
“倒也不用一直這樣疏遠。你我現下也算朋友。三日前,多謝你了。”
裴既明見她神色淡下去,捏海棠枝的兩指一下骨節凸顯,浮起一點紅。
朋友。
也不知為何。他斂眸,竟覺荒唐的乏味。
“無妨。”
許是覺得一直站著沒意思,她衣衫窸窣,大馬金刀坐到他右手邊,望著湖面隨口:
“我聽聞你被林中野草傷了,可有人送藥來?”
“已好了。”裴既明淡道。
她還想問那傷寒,悄然打量他一遍,依舊是有匪君子的模樣,側臉如削,冷噤淡漠。確實看不出病痛。想起那方裝了好些必備品的鎏金小盒,她心內一哂。臉上正色,打住了問話的念頭,反琢磨著之前一直窩在心裡當時沒來得及問的種種,便順著道:
“我實在還有不少疑惑。比方這宛渠國,那夜叉大將軍毗頡,那道士,鷂子還有王八。乃至那個村落和劉小柱。我最想知道的,你是怎麼看出來那兩個是鬼的?那兩個夜叉為何並不是很敢近你身的模樣?難不成隱世仙人給你先祖開了天眼代代相傳?唔,你我是幾次過命的交情。我只是好奇,並不真要打探。我不會叫這些怪力亂神流傳出去。平添百姓恐慌。”
裴既明捏著海棠枝不緊不慢搓動兩圈,並不正面直迎楚銜枝閃爍的眼。卻意外爽快,只道:
“我自小熟讀各方異志,聽得宮中巫師描繪。興許聽多了,便成了直覺。加之你悄然同我傳的信,即便是妖,身上也是有溫度的。只有鬼才冷血。約摸我自小沐在仙力之下,鬼怪對我身上氣息自然會有些忌憚。不過那兩個夜叉許是覺得你我…肉質甚好,是以不管不顧。”
“…原是如此。”她意味深長地半眯起眼。
這話里的真假她也不知,也無從去找。既然承諾了不會再插手他裴氏巫術,她自然會守諾。
不過…她倒是要搜羅些奇人了,鬼神雖縹緲,卻並非真的不造成威脅。
她又想起一事,臉色突然一變:“既然他們是鬼,那我們吃的肉菜是什麼?”
裴既明頓了下,俊顏陡青。他實則早早想過這茬,夜叉喜食人肉…
他們沉默地對視一眼,仿佛都瞭然了什麼。突然都別過頭,一個以袖捂嘴,一個咬牙忍著,各自反胃。
沒忍住乾嘔了一陣方緩,楚銜枝才發現他那魚竿沒鉤,好奇湊到他手邊:“你這是裴太公釣魚?”
他淺淺抬眸望著這湖面,隨手攬起她低垂的發以免落進水裡:
“不過閒著無趣罷了。太女幾時動身。”
楚銜枝自然地拔出他手中的發,胡亂用河邊長草扎了個高尾巴在頭頂,忽地搶過他手上竹竿,利索甩個槍花站起,側過臉挑眉肆意一笑:
“先不管幾時動身,過來,我打條魚烤給你,全當做謝禮了。”
說罷便拿出隨手拔下來的叉子頭,安到竹竿上,脫了鞋襪撈起褲腳邊咚一下入水。濺地裴既明外衫濕了好大一塊。
她一見他這般便笑得得意起來,原是故意的。
“你怎地不躲開了?”
裴既明靜靜看著她使壞。忽地起身站到了樹邊。
“太女,小心水急。”
楚銜枝恍若未聞,胳膊一揚,嘩啦啦幾下,一下子叉住了條大青魚,高興地舉起來同裴既明炫耀。大眼彎起,亮地出奇。
大袖下堆,露出她白皙緊實的小臂。束起的青絲隨她動作飛揚。
高個姑娘伸手拔那青魚,時不時挨它濺些水,就皺著臉用袖子胡亂一抹。
這般生動。哪裡有半分儲君的模樣,分明就是個農家頑童。
水再次濺到他臉上,他這才反應過來,楚銜枝哪裡是為了謝他,分明就是自己玩心大起。“…”他眸子驟然一暗。
楚銜枝確確實實就是藉機玩水罷了。
她把魚串好了,踩著水上岸便尋了火摺子點了通火,用叉子颳了魚鱗掏了內臟,裹了泥巴和荷葉便烤起火。
裴既明讓她大咧咧地坐著,目光觸及她那雙腳。腳趾根根分明漂亮,小腿骨筆直。耀陽下白地閃眼。她卻全然不顧及男女大防。
他默了下,委婉提醒:
“太女傷才好,赤足易著涼。”
這時魚也好了,楚銜枝不理他,有些期待地剝開外皮,裡頭倒還有股清香。將魚遞給裴既明,她才懶懶伸著腳趾勾來鞋襪,邊穿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