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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唳, 鶴唳…跟著築魂爐走!”
長劍叮一聲,隨後卯足勁向前飛去。身後那道仙力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如逗弄老鼠的貓,存心折磨。
寂無無暇去管,只用快要闔上的眼緊盯手中的築魂爐。
越來越亮,越來越。
她就在前面,她的魂魄就在前面!
虛風這次,沒有騙他。
長劍堪止,銜枝正坐在地上沉重地想後事,不妨一聲刺耳又熟悉的唳叫響徹在身後。
寂無成功溜了?
她下意識一轉頭,卻驟然見一具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殘軀被仙障重重彈開。
銜枝呼吸一滯,好半天五味雜陳:
“你是,寂無?”
那已經被妖紋腐蝕地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似乎也愣了,抱著手裡的築魂爐,他忽然大夢初醒似的匆忙捂住血肉模糊的丹田,啪一聲摔倒在地。灑下一片血。
銜枝頓了下,心知寂無此時為何會震驚。
她念得出他的名字。
觀他這金丹碎裂的模樣,應是沒有逃掉了。怕是求生中誤打誤撞跑來此處。
…裴既明出手,怎能逃得掉呢。
一時不知道做什麼好,銜枝百感交集。微微低下頭,不願再看他這形容。
初見那個俊郎邪氣的道長,和如今這狼狽醜陋的亡命之徒,大相逕庭。誰會想到他會有這慘敗的光景
寂無沉沉看了她許久,忽地嘶聲,一字一斟酌,慢慢地:
“我終於見到你了。你和我守護時的不一樣。”
銜枝心臟一抽,抬眼,面前的青年此時卻滿面沉靜。一雙鳳眸里,此時不再渾濁。反而滿眼深晦的溫柔。
眷戀 …瞭然。
她雙眼閃動,寂無彎唇笑了:
“你眉心的一點紅…很漂亮。我從未見過你睜眸的模樣。
野史里寫的對,也不對。”
銜枝一時不知說什麼,只好沉默。寂無抹去唇角的血,笑意更加柔軟,一舉一動仿佛根本不是將死之人:
“能得你喚一聲名,幸甚至哉。”
青年遲疑了一息,忽地虔誠地,認真地向前傾身,祈求:
“你能…再喚我一聲道蓮麼。”
他不問為何銜枝知道他的名字。
不問她怎麼活著,還在此處。
不問為何她驚詫他的出現。
只是笑著乞憐。
銜枝不知為何,眼中有一剎那的澀。她看向寂無。
他緊緊捂著丹田,五指青筋暴露,生怕血流出去叫她看見。可哪裡堵地住。
無救治,他馬上要死了。可他半點不憂愁生死。只是執著地求她喚他一聲。
銜枝頓了會,驀地抬眼,認真回視:
“道蓮。”
他嘴角咧地更大,是銜枝從未見過的弧度:
“好。”
霍地,青年放下手中的爐子。慢慢伏下佝僂的身體。銜枝看著他那已經開始乾枯的手,抿緊唇。仿若有千言萬語想說,到嘴邊了,卻不知是什麼。
“我是陛下最忠實的傾慕者,是陛下最虔誠的信徒。
我名道蓮。生於此地,死於此地。
陛下萬安。
道蓮,別過。”
黑氣涌動,他驟然召令鶴唳捅進自己的心臟。長劍痛苦哭泣,可無可違逆,血肉攪動中脫出一塊粘連血漬的白骨。
嘩噠,直直掉在眼跟前。
白皙,瑩潤。煞是好看,甚至雋秀的一塊骨。
銜枝腦中驀地刺痛。眼見只見一片血,模糊了眼。她張嘴想喚,卻陡然失聲。
寂…道蓮。
她呆呆坐在原地,鶴唳自斷做兩截。青年靜靜躺在草地上。屍身飛速地乾枯,腐敗。
不過幾個瞬息,皮肉不再。唯有一具殘缺的骨架。
“蠢材。”
那熟悉的淡聲無悲無喜地嘆過,一角衣袂飄飄,白骨在他行動之中頃刻化作塵土,隨風而去。
唯有地上那塊白骨,裴既明捏在手中,面色不明。
忽地,拇指與食指交並,那塊骨被捏動著,一寸一寸,慢慢化作細碎的塵埃。
瀕死的青年好像一場無妄的風。過了,便無跡可尋。
銜枝只能聽到那咯吱咯吱的磨骨聲,突然心臟絞痛,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
裴既明瞥一眼不住顫抖的姑娘,漫不經心地繼續磨動手中白骨。
忽地,一顆黑色的圓石從骨中落下滑入掌心。
他不過端詳一眼,心內冷笑。
殘存的憶竟能隨他凝結成實體,揮發出更多的惡念。這塊骨磨了果真不虧。
掌心微微用力,裴既明便將它震碎。黑色的煙霧在碎裂的一剎那撲面爆開,直直往口鼻來。他擰眉,屏息揮散。
捏碎剩下的骨,望眼底下痛地昏過去的銜枝。裴既明淡淡勾手,大活人一下化作一隻小橘貓,被他大手捏著後脖提起來,施施然塞入廣袖裡。
步去處理了剩下的秘境,裴既明捏個訣,天上頃刻掉下許多大石,噼里啪啦封住秘境,堆作嶄新的一座大山。
聲響之大,嚇得滿林子飛禽走獸瑟瑟發抖。
收走築魂爐,順路到了那妄念從前居住的洞府。
裴既明睨眼角落裡自己那碎成一攤的石像,冷哼一聲復原。轉臉揭開那錦緞,眸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