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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裴既明點一滴露水化作鏡子浮在空中,無需捏決,頃刻就呈出一副叫外人意想不到的景象。
那裡頭,是躺在凹凸不平的天牢中茫然睜著大眼的罪女,銜枝。
白日裡的天牢也是暗的。
她躺在最裡頭,更是一點光都不見。一頭髒污打結的發里藏一張瘦地凹陷的臉。
這模樣,同人間那個肆意玩弄人心的楚銜枝天壤之別。
她被打回原形,再得意不起來。
裴既明眸子微動,便見銜枝張張嘴,呢喃著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話,周遭全是那些小妖的嘰嘰喳喳。
他見她沮喪又難過地咬了咬下唇,忽地嗤一聲。
乾脆,有力。震地滿池蓮花趕忙閉成骨朵,生怕惹禍上身。
*
銜枝並不知道馬上就要被扔進凡間輪迴。
她黯然之際,時常在想是誰不知不覺給她水喝的。
天牢常人可不能入內,橫豎也不可能是天兵。定是有人從外頭溜進來。
有幾個人會如此好心呢?
銜枝想了又想,竟找不出一個有理由對她好的。乾脆想假寐等晚間人來。
未想一陣風過,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水流滴了兩滴在她口中。她皺眉,饑渴地張嘴想要更多,忽地有一道裹挾在迷霧裡的嗓音淡淡響起,問她:
“這刑罰如此之重,你不怨?”
銜枝頓了下,本能地不想回這問題,只張著唇想要水喝。那聲音又道:
“回話才有水。”
銜枝扁了扁嘴巴,同它僵持住。好一會實在渴地不行了,她才道:
“是我應得的,無甚好怨。”
“…你,真無怨無悔?”
她迷迷糊糊:“悔的,可是來不及了。”
“你從前嫉恨同門是因什麼。好生回這問題。”
這話卻戳中銜枝過去地傷疤,霍地繃著臉:
“我做什麼要告訴你。”
那聲音淡淡地:“若不說,這水倒了也不給你。”
“…”可真會威脅人啊。
明知她又餓又渴,每天只能靠一點水維持力氣。銜枝驀地有些委屈難過,賭了會氣,她黯然:
“因為那個我長得醜,二師姐長得美。崇華帝君祁燮上仙大師兄三師兄都喜歡二師姐。二師姐什麼都有,人也好。那個我什麼都沒有。眼饞她被一圈人呵護關愛,眼饞她天賦好。”
“那個你?”那聲音聽她這坦蕩的回答,沉默了一會。又問。
銜枝抿住嘴,鼻頭髮酸,迷茫的大腦沒了防禦的意識,便禁不住釋出壓抑在心中已久的難堪:
“那個我,不是現在的我。那個我…不完整,被這世界牽著鼻子走。後來跳崖前突然覺醒了,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我必須要照著定好的路走…我生來就是給他們做配的。我得喜歡她喜歡的一切,我沒有自我。那個我是我,也不是我。我不喜歡,可我生來就壞…”
那聲音許久沒有開口,銜枝舔舔唇,以為這個人也要把她扔下,正遺憾,又聽道:
“什麼叫你得喜歡她喜歡的一切。”
“你從前喜歡褚聞柳,被拒後又瞻仰崇華帝君。”
“這與戚念霜又有什麼干係。”
“不許撒謊。”
銜枝霍地僵住,眉頭揪在一塊,忽地繃著臉篤定道:
“我不喜歡他們。從前我會喜歡是因為心不由我自己做主,我得跟二師姐搶,先她一步和她作對。現下能做主了,我就都不喜歡了。英雄,將水給我一點吧,我嗓子好痛。”
語到最後,細弱蚊嚶。顯然是虛弱狠了。
銜枝蠕動著嘴,真是渴。
那水流卻沒有再滴進來。
她久等不回,慢慢又睡著。好似那道嗓音,只是幻覺。
翌日天未亮,銜枝便被綁著四肢拽出去。這次卻有風聲,像是在天上飛。
她疑惑,軟趴趴地想問什麼,天兵卻半點不理她。她識趣地不說話了。
到了地方,一陣磅礴巍峨的仙澤鋪天蓋地地籠來,銜枝渾身一顫。立即意識到這絕不是一重天!
天兵將她轉手交給了誰,她看不見,只得躺著任由那人把她拎起來,將她吊起。
好似是虛風發了話:
“今日便在三十三重天施最後一鞭,隨後投入凡間輪迴!請帝君,真人觀刑!”
銜枝一愣。
提前兩個月投她進人間?
三十三重天,他…親自來看她受刑。
她低垂著頭,慢慢咬住唇。
如何是好?
昧琅的符文可以擋三個月,這一擊不在話下。可後面如何是好?
她絕不能入人間最苦道!
銜枝胸膛劇烈起伏,苦笑,她果然是個不甘的人。
等鞭刑過,她須得召昧琅了。
耳邊風馳電掣,銜枝已經最好全部準備迎接這一擊,適當示弱。
未想那一鞭打下來,竟然又是第一回 的碎骨之痛!
“啊——!!!”銜枝哀嚎一聲,尖銳的慘叫幾欲刺破耳膜。痛到噴一口血,渾身的骨再度碎裂,連頭都撐不起。眼中流下血淚。
虛風沉吟,正要再打一鞭給裡頭的帝君看,忽而下層異動,震地三十三重天都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