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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頡真正死去。同一時, 金烏再度鑽出雲層翱翔, 天際遍灑金光。
亂象重洗, 萬物新生。
裴既明心頭微窒著。長久失語。
後來的事都在他眼底下發生。
懸騶一干帶著族人拼死搶回毗頡被自己鎮壓的枯骨與散落的一絲元神。昧琅搜尋他平生之憶,不過後頭都被他相繼清算。
夜叉一族失去幾位主心骨,又被天上徹底除名 ,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迅速凋零,此後的長久歲月中都不曾再度現身。
而唯一一個身負夜叉血脈還入了仙門的,只一個銜枝。
歲月太久,久到小輩們拿毗頡的故事當做神話聽。夜叉在他們眼中不過是醜陋的小鬼化身,除卻毗頡,便沒有什麼大人物。全然不值一提。
只是,裴既明著實不曾想到,一開始的亂象竟然由白衣法相叛逃而引起。
他一路針對毗頡,暗中摻了許多手筆。若無意外,那月疏夫人背後興許也有他們教唆。
他想取而代之,他想…成為夜叉族的王?
又或許不止。
裴既明淡漠地凝視開始褪色的毗藍淨釋天。
白相的目光,在天上。
他定還活著,且領導夜叉一族暗中做出這諸多勾當。當日那吞天陣後定有他大力促使。
裴既明悠悠思索了一刻。
那人族女子阿皎後來應是被投入了輪迴,可為何恰恰巧就是楚銜枝那一世的生母?
而攝政王…裴既明腦中閃過毗頡畫的那幅畫像。
當時的九州,人人都知晉太女肖似其父。
畢竟自古傳,子肖母,女肖父。
若是有人故意照著銜枝的樣子幻化出一副面容…
父女生的一模一樣,全不會惹人疑慮。
誰會去置喙此事?
裴既明臉上涌一抹深重的殺氣。
白相城府極深。一步步連環謀劃,借用昧琅力量,順理成章地化成男版銜枝的模樣,天衣無縫。
毗頡若知此事,許是要勃然大怒。
而現下,這開始變成漆黑一團的毗藍淨釋天劇烈晃動起來。
陣中之人無一不瞪大眼,一齊被吸附到一處狹小的。
一陣天旋地轉,銜枝捂著太陽穴抬頭,便發覺不對。
身邊怎麼站滿了人?
是那幾個下凡護航的仙家?
他們形容都不太妙,有些甚至很是狼狽。銜枝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要隱匿在黑暗裡,未料身後突然傳來一句女聲:
“讓開。”
她一愣,這聲音很耳熟。轉頭,這清麗端莊的一身弟子服的,正是念霜。
看來當時那股子吸力吸了許多人。
銜枝頓了下 ,想起自己現下身份,一言不發地捂著臉要走,念霜又叫住她:
“我早知道你沒死。尊上手下留情。”
她微抿抿唇,回首:
“所以?”
念霜握劍的手一緊,盯著銜枝那和初上島時截然不同的一張臉,回憶起身為月疏的那段不堪時日,心頭漫一股無名火。
她頭一回失了禮數:
“你這身份難道還妄想繼續修仙得道?毗頡用不可計數的生靈餵養你,你生來就負罪,絕無可能登天。
與其到處逃脫掙扎,不如好好認命,另尋一條出路!”
銜枝眸子一凜:“你入了誰的軀殼?”
念霜一滯,忽地轉身就走:“我無需告訴你。你只肖知道,殺了這陣法里的陣靈搗毀毗藍淨釋天便能出去。”
她腳一頓,又深深看銜枝一眼:
“若我有那樣的生父,被枉死人族血魂的滋養長大,我絕不會厚著臉皮繼續活在世上。”
這裡是陣法?
銜枝微怔,後頭幾位正布法的仙家齊齊看向她,眼中意味深長。
她別過眼,方才一直壓抑在心的一切此時又洶湧地隨時要破土而出。
從未有過這樣的負罪感。
可她是毗頡之女的事已經板上釘釘。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都明了。從前她發的毒誓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陡然荒誕又無稽。
甚至,可笑。
她不是自以為的貧苦出身 ,反而竟是夜叉王毗頡的親女,曾經位高權重的一族公主。
真是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銜枝的心臟又開始發痛,她輕輕喘了口氣。周遭越來越多的生靈被聚集到此處,一見她這張臉,頓時嘰嘰喳喳驚起一片,無一例外無人來理會她。俱是厭惡又憎恨。
不認識的小仙家們湊堆,念霜安靜地立在中間,認真聽他們商討如何破陣,時不時還指著她斜眼。
銜枝抿唇,無視他們,默默走到角落裡蹲下,抬頭望天。她睫羽撲了撲。
陣靈。
還有昧琅所說的機緣。
應當不是她一個人的機緣。念霜人在此處,必不會落下。
所有意外入陣的在此聚集,陣法開始轉動,黑氣四散,似是為了吸取他們的法力。
所有仙家拿著能用的法器小心候著,果不其然,一群黑色的冤魂飛來。
有人認出:“是當年被毗頡煉廢的人魂!怨氣急重,我等不能用法只能肉搏,小心!”
眾人都應一聲,銜枝赤手空拳,尷尬地被空出一圈,站在邊緣。
她默不作聲,悶聲擋了幾次冤魂。大傢伙漸漸都被耗了大半體力,後頭的一群仙家開始移動,她頓了頓。正想分開,卻見揮劍的念霜腳下侯了一隻黑魂。擰眉,銜枝到底拔腿衝上去踢開黑魂,黑魂嚎叫一聲,轉頭來纏銜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