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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既明看著她慘白的臉,心頭一緊。
他撫摸著楚銜枝手上破碎的珠串。
碧合珠修不了,到這來之後裴既明才斷定,碧合珠當日給楚銜枝擋了一災。
否則這仙家法器不可能輕易破碎。暗中定還有人要害她。
她分明只是個尋常凡人,卻如此多災多難。
送來的藥楚銜枝已經開始喝不進去了。
她如被夢困住,一刻都未曾睜眼。每日吐的血越來越多,直到眼中也開始泣血。
裴既明衣不解帶的這幾日,一日比一日心焦。他垂著眼,靜默地注視被疫病折磨地快要玉減香消的楚銜枝。
她眼眶快要凹陷下去,已無血可流。屋裡點的艾草飄蕩來去,楚銜枝忍了許久,終於還是咬牙慘叫一聲,尖利地幾欲刺破耳膜。
裴既明臉色一僵。抓緊她雙手。看她削瘦的面頰艱難地大口大口喘息,那雙緊閉的丹鳳眼許久未睜開。馬上便再無人笑嘻嘻地勾唇撩撥他:
“喂,裴既明。”
他心臟狂跳不止,再不復先前的平緩。
三清鈴被虛風帶走,他身上無物加持,也無需再請兩位仙長出手。
只有這最後一個辦法。
少年薄唇輕啟,拇指一點點溫柔地撫平她皺緊的眉心。
裴既明捧起她的頭,剛一抬起便頓了下——輕了。
兩方額面相觸。他忍著那灼燙的體溫,紺青的眼裡終於不再無風無波。
他是凡人。
他只不過初窺仙途。
他…聽道慈掌門解過那一卦。
是以即便掌門再三相邀,他卻篤定了念頭,他修不成大道。
路遇無家可歸的流民,裴既明第一次一頓,小小的稚童如畫中小神仙一般,筆挺立在那聽他們撲來訴說苦難。
於是他想:那便做尊百姓的活神像吧。聽聆他們所盼,替他們解憂。
可不講道理橫衝直撞的楚銜枝出現了。
…於是,活神像也做不成了。
喉間漸湧上血氣。與這滿室的艾草氣全然相悖。
明知這一舉會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明知,他不該救敵國太女。
明知,她極壞。
可裴既明從來帶霜的眼這時輕輕顫動著游光,一字一句,認真地恰似幼年拒絕光明仙途那般:
“楚銜枝,別負我。”
如你願,自請你折辱。
可我心愛你,別負我。
他曾覺得,這世間萬物,唯有百姓能入他眼,探他耳,得他心。
現下,不止了。
…泛著瑩光的血液流入她唇中,她睫羽顫了顫。
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一顆玉墜輕輕掛到她頸上,裴既明纏好腕上白紗,血色盡失的手輕輕滑過她顫抖的眼。
“銜枝。”
他強撐著喚她:
“本想割你腕換血,可你這樣疼了。”
我自然捨不得你再疼。
風歇,蟬鳴盛大。
“這八月初啊,是個好日子。搗爛了定州那爛根,解救了四散的流民。可惜瘟疫可怕,只能燒死一批。總體來說麼,那是好事!兄弟們喝酒,使勁喝!”
林羞花高舉海碗,赤膊痛快淋漓地仰頭灌酒。
底下將士一個個都開懷痛飲,蕭遣烽來通知,見這場景,氣不打一處來,踢了帳子一腳轉頭就走。
底下有人瞧見了,不瞞:“這世家的就是傲!又看不起咱們!”
“管他呢,咱們喝!”
蕭遣烽冷哼一聲,疾步去驛站。路上正巧遇到搜尋餘孽的祁燮。遭他叫住:
“芳郎,你緣何如此生氣?”
他們這些日子倒是混地很熟,恰巧幼時也就相識,是以算得上親密。
蕭遣烽直言:“我不過厭惡那林羞花罷了。太女昨日剛得上天賜福病好,他便迫不及待地把酒論功,哪裡有身為人臣的模樣?偏太女卻重用一個無根無底的山匪,暗中打壓我等世家。
我崇敬太女,卻不服。”
“原來如此。”祁燮含笑:“太女重用他,無非是因他好掌控。世家根基牽連太深,身為儲君自然要忌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的道理。”
蕭遣烽緩口氣,臉色好了些:
“我自然知,只是怨懟。祁二,太傅為帝師,你與你兄長此次又得攝政王指任雖太女出行,倒是不用在乎祁家未來。若是你選上駙馬,哈。不似我等,依舊要在朝堂上勾心鬥角。
我查到密報,這定州的都督從前和袁隆昌可是有些來往的。”
這話一出,兩人都齊齊一默,止了聲。
祁燮沒有問他真假。
何須問真假?
這是頂好的機會。讓袁隆昌,一擊斃命。
難怪攝政王指任他與大哥前來。原是早就…
祁燮笑意更盛,勢在必得:“二位聖人神機妙算。”
蕭遣烽愣了下反應過來,臉色一變,倒是有驚嘆: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他們可料到太女差點…若無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質子,太女怕是真要,”他堪堪頓住。
“待回京,這質子功績甚偉,便不是單單一個小國質子了。”
蕭遣烽思索一瞬,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