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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枝笑了,擦擦手,把那玉串子遞過去,道:
“爹,我娘給我的信物。我想著帶在身上不方便,還是你收著吧。”
她是示好,將唯一的東西給了這個繼父,意在一切都依靠他。果不其然,裴既明的面色稍軟了軟。
他接過那珠串,把弄了好一會。最後戴在左腕上。珠串滴答相撞,煞是好聽。
銜枝眉頭一跳,那碧色流轉的珠串在他潤白的手腕上很是相稱,青的更青,白的更白。
似乎就是特地為他打造的一般。
銜枝看了會默默低頭塞柴火,鍋里不一會烈火熊熊。
她並不懂這活計,是以嗆了幾回煙,臉上灰撲撲地迷眼,刺地疼。
嗆了幾聲,上頭突然遞來一方粗布帕子:
“擦擦罷。”
銜枝咳著嗽道謝,胡亂抓起來,一不小心手指在繼父手上留了幾個黑指印。裴既明眉頭微皺,手中一松。
銜枝抓著帕子擦臉,卻越擦越迷糊,鍋里的野菜燒出一串糊味,很是不好聞。
銜枝涕淚齊下,最後坐在地上,還是裴既明又取了一方帕子蘸水捧住她的後腦仔細擦。
指尖抵著帕子一點點拂過臉,銜枝仰著頭,眼角眉梢都耷拉著,好不喪氣。無可奈何的嬌樣盡收他眼底。
擦著擦著,她額間的髒緞帶惹了裴既明注意。
那手在她額間頓了頓,銜枝臉一繃,便聽他道:
“這抹額髒了,我解下洗一下罷。”
銜枝慌忙捂住緞帶,道:
“無妨…我可以自己洗。”
裴既明眸色一深,“可沾滿了黑灰,再等些時候便洗不淨了。”
她不了解這些,一路上髒了就換,大大的包裹到地只是幾個巴掌大。緞帶也只剩這一條。
想到這,銜枝猶豫了:
“既如此,也不瞞著爹了。爹解吧。”
他盯著她赴死一般的臉,睫羽微顫,唇瓣緊抿,顯然是緊張。
裴既明若有所思,輕捻了捻帕子,低聲:
“得罪了。”
捧她後腦的手鬆開,銜枝腦袋一沉,一道攜著檀木味道的淺香撒滿鼻尖。她聽到衣衫的窸窣,兩隻手在她腦後撥弄,很慢很輕。
他看得出她的不適。
銜枝不覺想,這真是個很會照顧人的。
她娘要是死前也被這麼照顧,肯定死得心甘情願。
等下,她娘的死因這繼父還沒說呢。
眼珠子遊動,銜枝呼吸重了重。
繼父的手終於從後腦離開,額間一涼。
銜枝情不自禁地睜開眼,想去看一看抹額。甫一睜眼,卻剛好落盡他深沉的眼底。
漩渦一樣,吸人進去。
她一頓,鮮紅的唇微張了張。
裴既明驀地不語,盯著她那從眉心蔓延到額間是一抹稍似火焰的紅,又看向她那雙艷麗妖冶的眼睛。
內勾外翹。似貓非貓,似狐非狐。長而濃的睫羽,翹挺彎曲,撲閃間配著她那勾而不自知的神色,隱晦的撩撥。
她有雙英氣的眉毛,是一張美艷但不柔軟,兼具小獸的攻擊性,輕易就能給人留下極深刻印象的臉。可配著她額心的紅色,實在是…
有些許浪蕩淫媚。
此刻這雙眼裡,九分他的面容,一分迷茫。
他看見自己略幽深的神色。
銜枝不明所以,眨眨眼。
裴既明極快地調整好,捏著帕子擦上她並無鍋灰的額。懸在她的眼眸上方一深一淺地吐息:
“這是畫的花鈿?”
銜枝略略咬牙,喪氣:
“是胎記。”
本朝女子不興花鈿,畫這玩意的,大多都是勾欄女子。銜枝起初很喜歡自己的與眾不同,然長大了被人笑多了,便一直藏著掖著這紅痕。
她繼父默了下。臉上並沒有多出什麼不喜,反倒是誇讚:
“天然為之,很漂亮。”
銜枝愣了下,禁不住一笑:
“爹也覺得好看?我也喜歡,若不是那些勞什子的風氣,我可捨不得遮起來。”
她笑起來時貝齒全露,沒有什麼講究淑女的意思,白白的齒紅紅的唇,好似塗了口脂一樣。
那眼睛在她笑時連帶著向上勾動,髮絲紊亂蜿蜒貼在臉上,稱得上一句風情。
裴既明不動聲色地把抹額捏在手心裡,眼睛在她額間游弋了會,淺勾一個小的險些看不見的笑:
“世風常變。無需太在意。生這胎記非你之錯,也無需故意遮擋。”
銜枝眼裡登時亮了,第一回 遇到這樣的知音,還是個男子,這男子還是她繼父。
實在是難得的運氣。
她向前一湊,摸了摸那紅色,小蔥似的指揉捻著,嘴上順溜誇讚:
“我也忍這緞帶許久了,既如此,那我在家便不帶了。爹與尋常人不一樣,不愧是考過秀才的。”
裴既明微往後仰些弧度,正要站起,聞言眸色微妙一瞬:
“考上也無用,依舊在世間一隅苟活,與山川田野為友。從前孤寂,幸得枝兒來伴,終有幾分活氣。”
銜枝聽得這話,心覺這繼父不像表面上那般冷噤禁慾,反而很會說話。心下微訝一瞬。她看著他把炒糊的菜剷出來倒掉,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