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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回 送他花,本就是胡謅不在乎背後寓意,亦然談不上真心。第二回夢境折枝相贈, 也不過隨口一提。
萬萬沒想到,第三回 , 竟是裴既明反贈。
定是情絲使壞, 銜枝心窩裡頂口氣, 心中發惱, 回去定要好好打老虎一頓。
便是槍穿親爹心口也不曾堅定下決心融合情絲, 被它一攪合,呵。
以後只叫它吃菜,肉一口不許沾。
她默默定了策, 好以整暇, 爹走前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 銜枝也起了興致,故意刁難裴既明。
那少年向前邁步,放下柳枝,見銜枝不收,瞧著指尖拈的海棠枝,俊美的面容上若有所思:
“姑娘果然是外朝人。”
銜枝挑眉,自己這裝扮絕不可能叫凡人識破真身。他果然是裝的?
一瞬微妙,銜枝指尖想捏個訣探上一探,他卻又認真道:
“我朝始祖尊崇千年前明德女帝之治,開女司,立女官,設女子學堂。民間風俗也肖似明德年間。昔年明德女帝咸池岸上折海棠枝贈太子一事乃千古流傳的佳話。
始祖心覺甚妙,合該不問男女,行君子之交。於是也折海棠先後贈心腹大將、結髮之妻。
此風俗百年來廣為流傳演化,如今民間多折來贈友人。”
少年將海棠枝遞地更近:
“周邊各國也衍生此風俗,姑娘陌生地不像此世之人。”
銜枝定定瞧了這人一會,忽地雙眸一亮,一下築起一道龐大的仙障,對他懶懶勾唇:
“你有陰陽眼。”
裴既明不反駁:
“道長曾說我生來仙緣極盛。姑娘既是天上仙,入凡塵所為何事?”
銜枝樂了,眼有狹促:
“我可無需相告。況且,誰說我是天上仙了?我這模樣萬一是妖怪怎麼辦,你就不怕?”
她隨手接了海棠枝,心頭酸脹又懷戀,不知迭起個什麼勁。捏著枝丫,周遭風聲忽而不見。
銜枝抬眸,面前少年的神色怔愣一息,身後景物忽然變化。
海棠花乍開,太子河裡生出許多素蓮,碧波蕩漾,紅白做配。
那清冷的少年垂眼,同她半點不退讓地對視,眼中竟有一絲好奇:
“妖怪…都同姑娘一樣美貌麼?”
銜枝一怔: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裴既明這失蹤幾年,莫非真也投胎了?觀他姿態,確實不像有仙力在真的。
難不成同徽國的時候一樣,化成個極有仙緣的凡人了?
她禁不住上下打量他,少年攥手,微微用食指抵一抵唇上,也不知是害羞還是什麼,他目光看向銜枝頭上的紅玉簪,略有默然:
“是我唐突。我自記事起便等著姑娘,”他揭開左袖,露出腕上的粗紅繩:
“我出生時,左手紅繩,右手碧珠。道長來言我天生是修道大才,卻不教授我道法,只說將來自會有一人攜我入道。”
裴既明盯住銜枝的右腕:
“卦象說,這個有緣人便是我的道侶。”
銜枝沉默,手裡的海棠枝這會碳一樣燙人。她眯眼:
“那你興許也猜到了,你不是個尋常凡人。或許你前生就是哪位歷劫的神仙呢。”
他這樣聰慧的人,怎會做沒有把握的突兀之事。原是早就侯好了。
果然,裴既明頷首:
“是。”
“…你故意編排女帝給我聽,為的什麼。”
少年躊躇了小小的一息,正色:
“姑娘從橋上來時我便注意到了,你和畫中的太女一模一樣。”
銜枝猛地掀開眼皮: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怪力亂神歷朝歷代可都不是能隨口胡謅的。”
裴既明瞧著面色不虞的女子,似有沉頓,不過很快柔了眼神:
“女帝那般的人物,雖有魯莽,性情也好鬥。可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人,政績卓然。古往今來褒貶不一,卻是許多女子心中的楷模標杆。
我時常想,那般的人物被逼自刎草草而亡,天若有情義,也是看不下去的。
女帝殯天,總不該去陰曹地府。至少也需封個神仙。”
沒料到他說這個,銜枝歪頭,裴既明臉上多為讚許,不像違心之言。
察覺到她的目光,少年竟清淺笑了:
“我自小得過女帝幾張畫像,當時便好奇。道長與我說女帝未死。果不其然,今日得見,陛下同畫中人一樣意氣風發,金尊玉貴。”
…畫?
銜枝一噎。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
他朝她伸出手,這最是明媚的天色里,他們遙遙相對,聽雀鳥可著性兒嘰啾:
“我姓裴,名既明。”
“浩瀚煙波幾經年,山海已平,常懷千歲憂。如今終可緩。”
綠煙裊裊,群芳爛不收。
裴既明的目光映著她的容顏,煙波盪,卻不缺歲月靜好。
他嘆了嘆。
“銜枝,我等你了許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