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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既明剛要提筆暈色上去,聞言淡淡睨她眼:
“這麼急著問他做甚, 你很想當良娣?”
銜枝擰眉, 心裡不舒服:“祭司知道?”
裴既明不置可否, 著重點畫上女子鼻尖上的一圈牙印:
“若我想查, 沒有東西逃得過我的眼。”
…那她的一言一行豈不是都暴露了?她霍然想到太子突然摔斷腿:
“太子受傷,祭司大人也知道?”
他答地清淺:
“嗯。”
“那祭司大人知道他為何會摔斷腿嗎?”
“知。”
“為何?”銜枝心中立即閃過無數陰謀詭計,繃著臉。
裴既明掀起眼皮,淡淡掃她一眼:
“我乾的。”
這麼風輕雲淡的一句,聽在外人耳里卻是另一種五雷轟頂。
銜枝果不其然愣住:“?”
“祭司大人…瘋了嗎?”
咔。
裴既明放了筆, 拿起畫輕彈了彈,漫不經心:
“太子算計到我頭上,我自然要回禮。”
“哦,原是如此。”銜枝見他拿起畫,連忙站起來隨口敷衍, 心頭還有些慶幸──幸好她方才沒有自作多情問是不是因為她。
拍著裙子,她看著這滿滿的荷花, 乍然有些觸景生情。
月池是楚銜枝累了乏了便會坐一會吹風的地方。從小到大, 叢生到死。
如今隔了幾十年, 荷花開得還很是好。分明當時出宮祭天, 裡頭的池水都乾涸了。
銜枝頓了會, 道:
“祭司這荷花是月池裡移栽來的?”
裴既明盯著她略有沉頓的側顏,眸色一瞬深冷:
“為何認為是我弄來的。”
她抬手摸了摸開得正好的花瓣,未想什麼, 下意識回:
“祭司大人與荷花很相配。說來…這些粉荷若是換成素蓮應當更相配。”
“…什麼樣的素蓮。”
銜枝慢慢把手收回去, 仔細回憶了一下三十三重天見過的上古蓮花, 道:
“花白,黃蕊,層疊錯落,朵朵如掌大。瑩瑩獨立,清雅幽靜。不過荷花也很美,比蓮鮮活。素蓮是天上月,粉荷是人間日。”
那人一時沒有回話。銜枝嘮嗑完了,瞧著這漂亮的荷花,心情難得鬆緩。不過還有要事要做,銜枝往寢殿看,指望看見太子。躡手躡腳地去了,那人忽然張口:
“是以,你更喜歡荷,而非蓮。”
她不曾思索就答:
“沒有,都算不上頂喜歡。”
裴既明面色微寒。他不問她到底喜歡什麼,隱含股逼迫的味道:
“若硬要你選呢。”
銜枝聽得不大得勁,臉上皺了皺:
“我不選又如何?”
“你必須選。”
她嘩一下回頭,冷冽直視他:
“那就全拔了,這樣便不用糾結。”
裴既明眸子一厲。
銜枝不以為然,她這會覺得這人很討厭。比裴既明還要討厭。
發號施令慣了,便覺得什麼東西都要順他意。她被壓抑了許久的桀驁本性這會拼了命地往外鑽,銜枝眉頭一挑眼尾一揚,唇勾著,眼底卻不見笑。那紅唇一字一句:
“不是誰都要循規蹈矩的。”
他聽罷,不語,周身盪起一波寒風。就這麼看著她。
銜枝立馬意識到露了鋒芒,命還在他手上呢,連忙補救,看似真誠一拱手:
“小的冒昧。只是有些不服而已,卻無同大人故意作對的意思,請大人寬恕。”
一張臉上平靜麻木,又好像是原來那個靜默的死士。
裴既明看著她彎下的脊背,面上神色耐人尋味。
大方承認自己從前的醜惡行徑,承認自己慕強,什麼都捨得出。
在他跟前的時候,她卻次次怕地發抖。永遠木著臉,任人魚肉。
然一張皮下的這身骨頭能屈能伸。打碎一個月也能接回來,而後生出反骨。
屢教不改。
又或者,本來就生著反骨。只是從前藏著掖著。
她是馴不服的野物,便是神智不清時也皮地不像姑娘,野地過頭。
這樣的性子本就不適合待在天上。
若實在想養在身邊,叫她老實聽話,須得拿世上最好的鎖鏈栓緊脖子時刻看住,否則定要竄逃惹禍。
裴既明捏著碧合珠,古井無波的眼緩緩瞄上那細長的脖頸。
銜枝感受到脖子上有點涼,汗毛倒豎。天上打起悶雷,一聲一聲,頗有節奏。那大祭司終於來了句:
“太子在太醫院。那令牌留著,以後興許有用。”
“是。”
“你的槍明日來取。下去吧。”
“…是。”
銜枝回去時,天上下起暴雨。電閃雷鳴。
這時是盛夏,時不時來一場雨,銜枝倒不覺奇怪。
只是遠處的雷電大地過頭了,竟然是在皇宮頂上劈。她默默放緩腳步,生怕雷劈到身上。
這場雨下得並不平凡。
一重天的妖獸一窩蜂出逃了。
若只是幾個倒罷,偏來的是上千個各色妖獸魔頭。眾人發現時那些妖獸已經打去南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