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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郁:“……知道了。”
……
吃完晚膳,雪郁沒在殿裡逗留,推開門走了出去。
初冬,夜裡寒涼,巡邏的侍衛穿著襖都感覺有些凍人,在這般天氣下,雪地里直挺挺跪著個人。
男人跪了好些時辰,唇色發白,兩膝壓著的薄雪染了血渣,身上那件白袍經這麼折騰,破敗又灰暗。
“陛下命人給您騰出了新的寢殿,都收拾好了,奴才這就帶您過去。”
雪郁一露臉,門口候著的太監便諂媚地逢迎上來,他們這些身如浮萍的人,早在十幾年的宦官生活中鍛打出了眼力勁,他們看得出陛下對這鮫人興致高昂。
雪郁咬了咬唇肉,看了眼如榆木般跪在不遠處的岑歸暄,客氣回絕:“不用了,我知道路在哪。”
太監只好退到一邊。
這一跪是真刷仇恨值,雪郁還沒走到跟前,就見岑歸暄抬起了下頜,眸光如皎皎寒霜,配上他那身沾血的衣服,莫名駭人。
雪郁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小臉通白,蹲在他面前時,整個人都被毛茸茸的衣服烘出了股暖意,和岑歸暄天差地別。
男人輕擰眉心,凝了發腥血塊的大手緊了緊,眼裡透出幾分複雜。
恨更濃了,不僅是對雲康的。
雪郁像是不懂察言觀色,呵了口熱氣,那隻嬌養的手揉了揉自己發涼的臉蛋,隨意問道:“跪多久了?”
岑歸暄抿緊淡白嘴唇。
雪郁也不惱,他往前蹲了些,細細白白的兩隻手臂垂在並起的膝蓋上,出門前還發紅的唇色,吹了一小會就變淡了,人也受不了寒,嬌滴滴地縮在一起,他又問:“在生我氣?”
岑歸暄依舊不言,只是眼皮輕垂了一下。
他不像雲康那般城府深,藏得住情緒,那雙眼是任憑怎麼掩飾都遮不住的恨。
他進京前受盡欺凌,進京後只求安穩。
連這點都做不到。
雪郁輕嘆道:“這也不能怨我吧,我也沒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跟我走。”
岑歸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和他說話,仍然裝聾作啞。
雪郁繼續道:“要怪也得怪雲康太小肚雞腸,滿朝文武那麼多去的他不罰,只罰你,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說話間,雪郁似乎嫌冷,無意識地朝岑歸暄那邊蹭了蹭,兩人間距只差半掌之隔,香軟的手背在男人繃緊的胸膛前擦過,岑歸暄呼吸一緊,被凍得沒知覺的耳根悄然發熱。
反應過來,他既恥辱又無措。
都因為這個人丟了半條命了,怎麼還這樣。
天色太暗了,小鮫人根本沒有察覺到那細微的變化,還在想怎麼讓岑歸暄更黑化一點:“都傳你救過他的命,尋常人對待恩人,捧著都來不及,他倒反過來了。”
“先是杖刑再是罰跪,我看你的傷勢,那些人應該也沒有手下留情。”
這跪完,再強悍的體質都得在床榻上躺兩三天。
還是往少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打成這幅樣子,估計以後都會落下病根,對練武的人是大忌。
雪郁抬起眼,想從岑歸暄臉上看出怨憤的情緒,但不知出了什麼差池,男人臂膀繃起,因為凍久了血液不循環的蒼白脖頸慢慢湧上紅,垂著眼皮,好像也沒在聽他說了什麼。
“……”
頓了幾秒,雪郁不能理解他怎麼又紅成熟蝦,忍了忍,沒忍住道:“……你是被凍傻了嗎?”
他剛剛說的都是挑撥離間的話啊。
岑歸暄咽下一口血沫,垂在襤褸衣袍邊的手屈了屈,他還是沒出聲,不過身體升溫很快,在奶糕似的一團又試圖往過挪的時候,他差點就要說“離太近了”。
他聽得到,不用靠那麼近。
男人不僅沒有增加仇恨,反而還詭異地平復了些。
雪郁輕蹙了下眉,被簇起的臉蛋瑩潤發白,他不想放過可以讓岑歸暄和雲康反目成仇的機會,斟酌片刻道:“我聽說過幾日有場冬狩,各王公貴胄都會來,拔得頭籌有機會升官,不過你傷勢太重,應該去不了了。”
原書中岑歸暄比任何人都想往上爬,那是他唯一擺脫岑家的手段,而現在被雲康扼殺了,被他救過的人。
半晌過後,雪郁輕挑起被凍紅的眼尾,看著咫尺間神魂飛外的男人:“你不回我沒關係,不要不聽我說話吧。”
岑歸暄微愣,一直垂著的腦袋抬了起來,發冠束起的青絲落了雪,順勢往下掉,他對上面前極其漂亮的一張臉,被那雙澈然的眼睛盯了幾秒,又默不做聲地低下眼帘。
“……”
雪郁貼夠了冷屁股,正欲站起來,嗓子忽而湧起細密的癢意,幾乎是他捂住兩瓣紅軟唇肉的那一刻,便不間斷地咳嗽了幾聲。
肩膀聳動,香氣也往過扇,岑歸暄喉頭滾了許久,終於說了第一句話:“……你生病了?”
雪郁咳到睫羽濕透,無力地瞥了眼跪得板直的男人,沒隱瞞:“嗯,風寒。”
穿得如此厚,怎麼會得風寒。
岑歸暄皺緊眉,雖身上到處是血污,模樣卻依舊清逸:“太醫說,你們鮫人不畏寒。”
雪郁好笑道:“是不畏寒,但我弱,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