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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事早,一直知道母妃的處境,所以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
他和皇上長太像了。
娘不喜歡皇上,所以也不喜歡他。
可他是不一樣的,他不會傷害自己的母妃,雲康惶恐又不安,小跑著回了寢殿,在門口討好地叫母妃,說等長大了帶她去西域玩,又說會給她買一堆飾品。
他貼在窗邊密切關注著裡面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說著很多話,一直說到口乾舌燥,得到母妃冷漠的一句“別再來了”。
同年,雲康受到了殃及,在宮中地位一落千丈,在皇帝的漠視下,他的吃食遭到剋扣,看不慣他的其他皇子譏諷他是落水狗,笑他母妃臉皺得像臘腸,怪不得父皇連見都不願意見。
雲康和他們打了起來,他是故意的,故意引起紛爭,故意讓自己掛彩,頂著滿身污泥和血跑到母妃那裡,想讓母妃心疼自己,不心疼也好,說說話就可以。
或許是臉打腫了,模糊了他的面貌,母妃沒再給他閉門羹,拿出藥膏來給他抹傷口,可讓他失望的是,母妃沒和他說話,別再打了、疼不疼這種話一個字都沒說。
母妃面容憔悴,走路輕飄飄的,連個藥膏都仿佛拿不穩,雲康見過將死之人,和母妃的狀態大差不離。
他尚還年幼,看著這樣的母妃,心臟砰砰跳,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一遍遍挑釁皇子,換取和母妃見面的機會。
他把幾個皇子打的鼻青臉腫,自己身上也傷得不能看,花了這麼大的代價,沒等到母妃和自己說話,先等來皇帝的責罰。
雲康被罰在寢殿裡閉門思過。
一罰就罰了半個月,期間皇帝沒來看過他,甚至可能已經忘了他,雲康也沒想過要服軟。
兩父子經此一事鬧了個紅臉,宮裡的人都猜測,往後兩人關係也就如此了。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陰天,皇后病危的消息毫無徵兆地傳了出來。
所有人都料到了這天的到來,沒有人驚訝,唯有一處,雲康用力拍著門,讓奴才去叫皇帝,說他願意道歉、願意和幾個皇子好好相處,他只提出一個要求,讓他見見母妃。
奴才按他的吩咐去叫了,人卻沒給他叫來。
他冷冷問皇帝在哪,奴才藏著掖著,流著虛汗說皇帝昨晚喝多了酒還在睡覺。
沒得到皇帝的允許,侍衛不敢把雲康放出去,雲康也因此錯過了見母妃的最後一面。
皇后一心向死,常人不敢想的死對她來說是種解脫,雲康知道,正因為知道,也就更恨皇帝,父子倆的關係於這一天勢同水火。
第二十五年,雲康及冠,他自小聰慧伶俐,武學和謀略方面多有造詣,這個年齡便上陣打了幾場勝仗,其他皇子對他是既忌諱又膽寒。
不僅因為他能打,更因為和他相處時那無法忽視的不適感。
雲康對誰都會笑,對間接殺害他母妃的皇帝也同樣是笑臉相迎,一口一個尊敬的父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從不給他好臉色,每次見他不是怒目圓睜,就是閉眼裝睡。
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說不出來,皇帝身強體壯,前幾個月卻忽然患了一場奇怪的病,那病讓他口不能言、腿不能行,要終日躺在床上過活。
有膽大的偷偷嚼舌根,說皇帝這是造殺孽造多了,報應來了,可能活不過下個月。
又有人開始猜測,皇帝會更看中哪個皇子,民間開了賭坊,大部分押的是淑貴妃的小兒子,其他幾位皇子的票均勻分布,唯獨雲康一票都沒有。
半月不到,皇帝薨逝,參與賭局的紛紛觀望城中動靜。
他們左等右等,終於等來了遺詔的內容,遺詔上清清楚楚寫著,皇帝要把位子傳給雲康。
滿城駭然。
這一紙遺詔有兩層作用,明面上是正常的傳位,實際則是讓皇帝忽然患病的真相浮出了水面,但沒人敢提,因為帝王之爭向來如此,有傷也有亡。
雲康的登基典禮一切從簡,登基後他先給文武百官來了次洗牌,再是不聽緣由,當廷斬了遊說先帝罷免忠臣的幾名狗官。
俗語說有父必有其子,父有心理疾病,子也有。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雲康對這個先帝打下來的大辛有多厭煩,他不想插手管大辛的事,也樂得見大辛走向滅亡。
所以他即便在做了那樣的夢下,也仍舊要去捕鮫人。
這是對先帝的報復。
看著自己爭來的疆域毀在他手裡,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可我覺得陛下有時候也不想大辛滅亡,”小徒弟嘟囔道,“畢竟城中還有先皇后的家人,如若大辛滅亡,他們必定會流離失所。”
趙褚錫扶著船沿,冷顏道:“這些事不該由你我議論,去,把船開到另一個方向。”
小徒弟依言:“知道了,師父。”
船很快在小徒弟的操作下駛向了相反的方向,趙褚錫全神貫注仰視著天邊,在申時過一刻,相疊的雲層突然滾出一抹橙紅漸變的光暈。
趙褚錫耳朵一動,立即低頭,不遠處的海面上,一道浪把水劈成了兩半,勻速朝船頭滑來。
船被水浪拍得左右晃了晃,趙褚錫忍住胃裡的鼓脹,凝神沖小徒弟道:“馬上返回!”
小徒弟聽出他語氣的焦急,不敢懈怠,馬上掌起了舵,幸運的是他們沒把船開太遠,在海面劈起更多浪之前,幾人順利登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