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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記錄中,她躺在地上有十幾分鐘,四肢漸漸平靜。
七十多歲,半隻腳入黃土的年紀,發生意外到停止呼吸,就是一時半會的事。
但其實在她六七十歲時,雖然有點痴呆了,身體卻比大多數老人靈活,大家都以為她會活很久的。
周生和周卿也這麼以為。
在匆匆舉辦的簡易葬禮上,兩人表現格外平淡,大兒子這樣很正常,小兒子就有點非比尋常了,有心人都有種直覺,覺得他們二人其實並不能接受這則死訊。
一個本就七老八十的人死了,沒有激起多少波瀾,唏噓一陣便淹沒在每天的朝五晚九中。
住在弄堂里的人形形色色,有條不紊進行著各自的生活。
那天那幾個急著結伴打遊戲的高中生開學了。
而那爛賭徒據說拜了佛走了狗屎運,一口氣還清債,還得了個能去溫市高中做保安的好機遇。
一對住在老人家隔壁總是窺伺她家裡首飾的新婚夫婦,賣了弄堂里的房子,打算去更好的城市發展。
每個人都有值得期望的盼頭,唯獨那老人家實在慘,自己死了,兩個不孝子還都輟了學,每天兩個人不知道在房子裡擺弄什麼。
好幾次有人看見他們進進出出拿著刀具。
眉眼也是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陰森、詭譎。
後來兩人都不在這裡住了,時間久了,大家也都忘了他們,只是偶爾想起會感慨兩句。
日子一天天過去,再次看到曾經生活在同一條弄堂里的人,便是在電視裡了,爛賭徒、新婚夫婦……
爛賭徒運氣差,就那麼被五馬分屍了,新婚夫婦運氣好點,當天不在家躲過一劫,可惜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和無辜保姆橫遭劫難。
有鼻子有眼的人忽然變成了黑白色,定格在屏幕里,臉上糊著馬賽克。
意味著陰陽兩隔。
後面便是周卿的視角。
在和周生商量好計劃後,周卿就負責去五金店買刀具,那天是他們第一次作案,殺了偷他們電視的壯漢。
周卿殺人,周生接應,事後周卿嫌刀不夠鋒利,準備再去買一把,誰也沒想到,他會在去往五金店的路上被酒駕司機撞倒。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是虛浮狀態,幾個聲稱抓捕惡靈的人士用繩子捆住了他,並在他母親給他的紅繩上看到他的名字,給他取代號為“周卿”。
還咕噥他怎麼只背了一條人命就成了惡靈。
他被送到了一處破敗的小村子,這些人商量著要把他關進墳包里,他半知半解,被鎖進暗無天日的地方里好幾天,正沒了希望時,忽覺壓制他的東西鬆動了。
他沒多想,也沒空多想,趁著這個機會逃出墳包。
之後他再次和周生接應,又重新籌劃了一個,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的殺人計劃。
……
“怕我了?”
倚在凳子上坐相不佳的男人,眼裡似乎只有雪郁這號人,見他嘴巴微張的樣,推測出他可能已經全部知道了,挑起點眉梢出聲道。
雪郁有些口乾,摸在關機鍵的手好幾次使不出力,也想不出現在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看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男人。
他不太能區分周卿這個人了。
好人?壞人?
好像哪種都不太對,哪種都不能定義。
雪郁一直沒回話,好在周卿也不需要他句句回應。
周卿緩慢調了下姿勢,凳子承受不住他的龐大軀體,咯吱響了幾下,他自顧自道:“原本就沒打算瞞你,只是想讓你主動親親我而已。”
“像剛才那樣,搭著我肩膀,只會傻乎乎張著嘴。”他說這話時眼睛瞥向方識許,見對方關節泛白,莫名感覺到勝利者的快感。
“那時你多可愛啊,數不清我親了你幾次,快哭了一樣,和我說你嘴巴快爛了——”
雪郁微惱:“……周卿!”
原本在和方識許暗中較勁,聽到粉唇吐出這兩個字,周卿猛地一僵,心臟以一種不正常的頻率飛快加速:“哎,叫得我都有感覺了。”
雪郁:“……”
雪郁難以想像會有人在公安局這種光偉正的地方,說出這種浪蕩粗鄙的話,他都不確定是不是在哪裡得罪了周卿,所以周卿要一次次讓他頭皮抓緊。
他很不能聽這種話,覺得不能入耳,眼尾蔓染出一片紅,咬了下舌尖讓自己清醒,問道:“你到底為什麼對我這樣?”
周卿腹部上兩個拇指寬的黑洞,但他除了唇線發白,語氣還是正常的,“還能為什麼,電視劇里都有那種無聊又沒意思的一見鍾情梗,我對你也是。”
“從15路公交車起點站見到你開始。”
當時的情節他還歷歷在目,不管揪住哪段細節,他都能準確複述,那天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暴雨,他和周生正準備回出租屋,手裡的傘傘骨忽然斷了。
身上的衣服沒一處乾的。
而就是這時他看到了雪郁。
雨下得太大,其實他連臉都沒看清,雪郁應該也沒看見他們的樣子,只看他們狼狽又慘烈地淋著雨,就把書包里裝著的雨衣給了他們。
接過雨衣的一瞬間,他心臟劇烈跳了下,搞笑又稀奇地想,一見鍾情這種爛梗居然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