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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識逍在高台之上, 感受到四面八方而來的眼神,凝聚在他身上仿佛把整片天地都變得逼仄了。
從渭城到被幻海閣長老押解到蓬萊來,這一路上的皮肉之苦自然沒有少受,可他從來沒有過恐懼的情緒。
可這一刻,他忽而有了絲恐懼,日夜相處的同門, 待他毫無保留的長輩, 還有……他腦海里閃過一張面容。
他們這一刻會怎麼看待他呢。
幻海閣為首的長老是位發須皆白的老者, 面容不怒而威,手裡握著個拂塵,身軀看起來乾瘦但站起來的時候卻顯得很有力。
正是在幻海閣里也數得上號的陣法大師,連常川。此番在渭城傷到的人中,正有一位是他的親傳弟子。
連常川率先發難,眼神逼視著審判台上的人,聲如洪鐘:“審判台上之人,乃歸雪宗冬虛劍尊高徒。可惜卻沒繼承到劍尊半點風骨,心狠手辣,對我幻海閣七名弟子下殺手。”
“若不是我幻海閣救援及時,恐怕是一絲生還可能也沒有……”
他開頭兩句說得義憤填膺,而最後這句則是飽含著嘆息哀婉,兩三句便給季識逍定了罪。
在場不明事情來龍去脈之人,此時也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
“原來如此,那這樁事還有什麼再審的必要呢,只要幻海閣有證據,以牙換牙,以眼還眼不救行了嗎……”
“竟然是冬虛劍尊的徒弟,怎麼平素也沒聽過這位的名字啊……”
先回應的反而是烏夢榆的母親。
姜辭月向前一步,姿態從容,對上幻海閣一眾的眼神,道:“幻海閣七位弟子之傷,已由我歸雪回春峰之人悉日照顧,料想該不會有生命之礙。”
“連長老為何只言我宗弟子的罪過,卻不言你宗弟子,千里迢迢趕往我歸雪山腳下,布以幻陣,埋伏在我宗這位弟子回宗必經之路上。”
“你幻海閣的人,當真沒有抱殺心嗎?”
連常川的臉色沉下去,手幾乎要將拂塵捏斷,他道:“我幻海閣同你歸雪無冤無仇,何故要來截殺你?我宗弟子是有錯在先,為了十派會武,想來探探歸雪虛實,但罪不至死……”
他嘆口氣,“你當也看過我幻海閣之人的傷口吧,從臉,就這兒,一直到腳上,密密麻麻都是劍痕,我還第一次知道,你歸雪號稱君子之劍的天地明心劍法,竟然也能有如此狠辣的效果。”
烏茂庭走到姜辭月身旁,道:“連常川你也是陣法大家,該知道你幻海閣之人布的是什麼歹毒陣法,如此,我們同你幻海閣各退一步,自己管教自家弟子不就行了?”
蓬萊的岑宗主此前一直沒說話,高坐主位之上,此時笑吟吟道:“兩宗啊,都冷靜冷靜,無非是弟子間起了些齟齬,當不至如此啊。”
他道:“不知現下幻海閣弟子傷得如何,若真如連長老所言,只要將他們所受的傷,同等地加諸在這位劍尊高徒身上,此事就了結了吧。”
烏夢榆遙遙打量了一番蓬萊的岑宗主,她手裡握著劍,在這亂糟糟一片的時刻,從歸雪的隊伍里站了出去。
“岑宗主,我以為你此言不妥當。”蓬萊的風從她耳畔拂過,烏夢榆感到前所未有的鎮靜。
“既然幻海閣諸位弟子來我歸雪討教,那這一仗也該算在十派會武里,那你幻海閣比試技不如人,被傷了難道只會讓長輩來討公道嗎?”
她聲音清澈,自認為說的時候也沒有冒犯之意。
然而那位幻海閣的連長老還是一副氣急攻心的模樣,道:“長輩們說話,哪有你一個小輩來插嘴的道理,你歸雪是何等家教門風?”
“再者,劍不傷在自己身上是不會覺得痛的,若我幻海閣弟子性命不保,我必定取這季識逍項上人頭。”
法杖定在地上的聲音很輕,懷谷方丈咳嗽兩聲,插話進來:“連施主,話也不能這樣說,我觀這位季小友的模樣,你幻海閣該已動過許多刑法了,既然此事確實由你幻海挑起,何不就此收手?”
烏夢榆雖此前在仙法會上聽過懷谷方丈的課,但也同他沒什麼交情,此時懷谷方丈竟然願意為歸雪說話。
她心中很有幾分感謝,望了望懷谷方丈,卻見他面容慈祥,淡淡一笑。
懷谷方丈一說話,其餘幾派也紛紛站出來說話,話里話外是想將這樁事大事化小,讓兩派以和為貴。
連常川又嗆了幾句,但都被歸雪的人一一擋了回去。
他最後只能不甘心地看向季識逍:“此子心性狠辣如此,好,好,好,我等著看你們歸雪,有朝一日,在他身上栽大跟頭的樣子。”
蓬萊岑宗主臉上笑意不減,道:“我觀你歸雪這位弟子,又是劍尊高徒,能一人敗幻海閣七人,天賦當與百年前那位天驕宋盞差不多……”
“可出手狠辣至此,難免讓人憂心,這樣的天驕不會又折在心魔境上吧。”
烏茂庭笑了笑:“岑宗主,你要提宋盞,你派的裴閒才是正道叛魔第一人吧,我歸雪的弟子還輪不到你們來操心。”
一時間倒成了歸雪同蓬萊對峙的局面,這幾百年間,誰家沒幾個痛處,這時候揭起短來自然是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