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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能聽到許多聲音,從不曾間斷的兵刃相接的聲音,悲天搶地的哀嚎之聲,還有徘徊在天空之上不曾離去的烏鴉的聲音。
以及,殷南雪偶爾彈琴的聲音,那是首很好聽的曲子,和她的腳步聲。
殷南雪走起路來也比旁的人更溫柔,它想,每當殷南雪來找它的時候,是它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
可是一棵樹什麼也表達不了,它只能拼命地搖晃著,新長出來的葉子“沙沙”“沙沙”地響,好像這樣才能表達出自己的開心。
殷南雪笑道:“好啦好啦,知道啦,不用再搖啦。”
她習慣性地澆了些水:“你長得好快啊,說不定百年內就可問靈了。”頓了頓,“可惜,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碧吾愣了愣,遲遲地嗅到血腥的味道。
殷南雪道:“我們這些年損耗過多,打不過合歡宗了,他們應允只要我母親自戕,就不再追究殷氏其他人的性命。”
“碧吾,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了。”
這話說完,殷南雪便轉身離去了,她離去的腳步聲和來之時的腳步聲沒什麼區別。
碧吾莫名覺得心慌,可它還是只能搖晃葉子,“沙沙“的聲音伴著越來越輕的離去的腳步聲音。
它甚至都不知道殷南雪有沒有回頭。
最後一次聽到殷南雪的聲音,是在一個溫暖的午後,太陽沒有那麼熾烈,風裡其實隱隱還有濕潤的感覺。
殷南雪是跑過來的,甚至跑的很急,語氣雖然仍是柔和,但語速明顯快了很多:“結束啦,碧吾,只是我大概活不了了。”
在她的身後是更凌亂的腳步聲,那顯然是一大群人馬。
“我一直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有這麼多戰亂,不該人人自危,我們同合歡宗也不該是死敵,甚至我爹父親不該殺合歡長老,而他也不應該死在合歡宗的箭雨下……”
“我一直覺得,會有一天,人人都可以安樂,沒有戰亂沒有鬥爭沒有血海深仇,連爾虞我詐也不要有,只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能幫我看看嗎?”
這是殷南雪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話之後她的胸膛被人一劍穿心。
碧吾感覺到了水,它是樹,它的根對水源感覺很敏銳,可是,可是,這不是水,這是殷南雪的血滲透到了它的根里。
它甚至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
它升起一種以它的靈智,還很難以理解的悲傷,急切地,想要看一看殷南雪是什麼模樣,所有修煉來的靈氣匯聚到“眼觀”之點——
像是開了天眼一般,從它自己的枝椏之處,它窺見了殷南雪的模樣,她倒在碧吾樹下,除了身上的血以外,其他都很美。
它“說”:“好。”
儘管它在許下承諾的時候還不知道這是怎樣的誓言。
它努力地修煉,在旁人看來,它只是一株無關緊要的樹,偶爾需要用木材的人,會將它砍掉,但又會留下它的樹幹。
它就這樣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地修煉,終於有一次熬到了沒被人砍掉,順利修煉到了問靈。
碧吾睜開眼,看到天地萬物,碧藍的天,碧綠的地,行人駕馬而過,神色飛揚,它窺見他們身上互相牽扯的因果線。
它嘗試用因果線找到殷南雪的親人,可是失敗了。
沒關係,它又開始修煉,它是一棵很耐得住寂寞的樹,修煉了不知道多久,它發現它對因果線的應用上了一個大台階。
碧吾用因果線找到了殷南雪的親人,它很高興,這個時候它已經擁有說話的能力了,它問:“你還記得殷南雪嗎?”
那人:“嗯,不知前輩說的是我族裡的哪位?”
前輩?為什麼要叫它前輩呢,它總覺得這該是很老很老的稱呼。可是殷南雪才故去不久啊,他們怎麼能不記得她了。
“同合歡宗的恩怨嗎?前輩你等等啊,我回去翻翻族史。”那人很快抱著一本厚書跑回來,“前輩,按照您所說的事情,那該過去三千年了。”
三千年啊。
它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直覺這是很長的時間,它總是反映遲鈍,卻也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來。
它搖了搖葉子,碧吾樹葉已經比很多很多年前多很多很多了,“沙沙”的聲音也要更綿密一些。
只是,再也沒有人會聽一棵樹的聲音。
碧吾在殷氏所在的琦泉山紮根了,殷氏是個很小的家族,常常受到別人欺負,家族裡的傳承功法也早就遺失了,只能說是,一代比一代更差。
“怎麼樣,才可以,幫你們?才可以不要讓別人欺負你們?”碧吾問,它一直記得殷南雪死前交代它的話。
“變強啊,前輩,只有變強才可以。”年輕的族人這樣回答它。
碧吾又開始了沒有盡頭的修煉,這一次它用上了因果線的修煉,起初的時候,纏繞因果線在身上,並沒有什麼感覺,但隨著因果線越來越多,它逐漸會感到一絲細細麻麻的痛。
終於等它可以修復人的因果線之時,它又將自己的修為凝了一部分出來,以結成碧吾之心,此物該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用。
它結出這等靈物的那一天,它第一個想要復活的人就是殷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