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頁
他語氣里的希望太真實,穆君桐居然被他帶入了這種即將迎來安穩閒適小日子的幻象中,表情有些愣怔。她點了點頭:“我等著你。”
秦玦面上的難過很快融化,化作讓人不忍看的柔軟:“我們很快就會相見。我向你保證,這次一過,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戰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直到穆君桐上車,車行了一段時間,她才反應過來,哪兒有什麼“以後”,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馬車搖搖晃晃,穆君桐將目光從車窗投出去,秦玦手段利落,剛經過戰亂的城鎮已經恢復了些許生氣。
越往前走,越安定。但她讀過太多便秦玦的資料,知道這都是幻象。郢候被誅以後,秦玦治下有一個忠誠的手下反水,本該最安全最安穩的城池,卻成了心腹之患。
穆君桐想要回鎬京,必須經過這個城池。
若說她同樣有瞬間沉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那麼這道路線便是上天敲醒的警鐘,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機會送到她手上了,她不可能錯過,不可能退縮。
秦玦為她準備了最好的護送隨從,以至於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王上在意的人。
尤其是經過城池的時候,城主出來迎接,自然明白這是王后。她受到了極好的照顧與接待,享盡了王后的風光。直到到了計劃好的城池,穆君桐被人扣下了。
她並沒有順從,因為秦玦明白,她絕不是束手待擒的人。
穆君桐抽出一絲心神想,其實秦玦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亂世未過,人心浮動,他很難在短時間內讓所有人都安分。
這是一個重要的節點,心腹反叛後,其他時空的秦玦不可控制地滑向暴虐多疑的結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頒布嚴格律令,百姓道路以目,民不聊生。
夜晚到來,穆君桐借著儀器的方便,很快逃脫,但在秦玦眼裡,她是孕婦,必然會束手束腳。
滿城驚動,絕不能放跑穆君桐。
早就準備好反叛的城主破罐破摔,乾脆調動所有的兵力,打亂計劃,全力追捕穆君桐的同時,正式掀起戰事,打算奪下臨城盤踞。
穆君桐放慢了奔跑的步伐,望著被火光染紅的天空,她毫不猶豫地折返。
秦玦同樣會明白,在這種場景下,她會毫不猶豫地返回救人。
她確實這樣做了。
不顧自己的安危,只想救人。
約定好的時間到了,通訊儀發燙,同火光一般灼熱。穆君桐繞到黑暗的角落裡,接收了自己的“屍體”,同時定下傳輸地點。
一切順利到似乎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結局。
塵埃落定。
她逗留了一會兒,明明對這個時空沒有留戀,卻感到一陣心中轟然坍塌的失落。
……
胤昭王八年,王腹背受敵,調兵有度,迅速遣兵平叛。
所有時空線里的秦玦都留在了原地,派遣將軍過來平叛,但在這個時空里,他顧不得身後連天戰火,顧不得策劃謀略,瘋了一般地朝這個剛剛起事的城池奔來。
自亂陣腳。
在世人眼裡,他年輕有為、南征北伐,收回多年下放諸侯手裡的兵權,雖然算不上千古明君,卻可以稱得上雄才偉略。這還是所有人第一次他見如此瘋癲,甚至差點死在攻城的戰役里,愚蠢莽撞。
殷恆是第五日才趕來的,他在城裡找到了秦玦的身影。
彼時戰役以不可預見的速度勝利,城中百姓歡呼,高呼秦玦帝號,即使城牆、石磚布滿了血跡,即使滿城硝煙未散,城中一片歡慶氛圍,似乎迎來了可以拯救他們的明君。
但是這種喜悅、擁戴,從來不是秦玦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得不到。
殷恆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地望著那個滿身血污的背影,問身邊的人:“多久了?”
“三日。”
殷恆感到了慌張。
他用僥倖的心理想,沒事,阿玦招魂過一次,大不了招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靠近,等近前來才發現,原來沒有落雪,是秦玦白了半頭的發。
秦玦跪在地上,僵硬又麻木地抱著一具屍體,滿身傷口,不忍細看。
即使是殷恆,也在看到穆君桐屍首的第一眼,嚇得後退了半步。
“怎麼……”他下意識問,又立刻閉嘴。他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是曾經獨自穿越城池,救了無數百姓,找到秦玦和他逼問的人。
他想安慰幾句,一開口,卻被喉間的酸澀全數堵了回來。
過了很久,喉間酸意褪去,眼角的淚意也幹了後,他才開口,低低呼喚了一聲秦玦:“阿玦。”
秦玦好像才察覺有人靠近,從怔愣中回神,抱著她的姿勢一動不動。
殷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卻聽得他先開口:“若我再快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殷恆一愣,不明白他口中的“快”,是指更快地趕過來,還是更快地一統天下,恢復太平。
或是兩者皆有。
這要他如何回答。
“阿玦……”他再喚,秦玦終於抬頭。
這是殷恆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茫然、無措,支離破碎。
——明明從未完整過,為何會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