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
她驚醒,朝木籠外看去。
黑馬發出嘶鳴,秦玦在她面前停下。
大宗祝一愣,隨即嗤笑一聲:“怎麼?這是打算放了我?”
秦玦沒工夫跟她唇槍舌戰,只是緊緊皺著眉,面色透出幾分慘白。
“你……”他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大宗祝不解,以為秦玦又在發瘋,縮回頭,正想嘲笑他幾句時,忽然瞪大眼。
她抬頭看向灰沉沉的天,再將視線落到秦玦身上,慢慢穿透,本就灰白的雙瞳愈發淺淡。
獵獵風聲中,她忽然爆發出強烈的大笑,聲音尖銳:“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就說,我們都逃不過的。”她搖搖頭,用刺耳的音調嘲諷著秦玦,“秦玦,你真可憐,在這世上剩下的能夠推心置腹的,怕是只有我這個即將被你殺死的人。”
秦玦攥緊手:“你在說什麼?”
“看你這麼可憐,我便告訴你罷。”她嗆咳幾聲,忽然吐出幾口黑血,渾身痙攣變形,一隻手指長的黝黑蠱蟲從她眼裡慢慢鑽出來。
她滿臉是血,卻渾不在意,將蠱蟲用手掌捧著,顫抖地穿過木籠遞給秦玦,像一個慈祥至極的長輩:“秦玦,送給你。”她快意至極,笑得猙獰瘋癲,“你的厄難已降臨。”
秦玦盯著她手裡的蠱蟲,忽然間如墜冰窟。
一個強烈的念頭鑽入腦海。
剎那間,血液被凍結。冷冽的寒風颳開皮肉,鑽入鼻腔,讓他渾身如撕裂般,割成碎片。
大宗祝聲音縹緲:“萬蠱之王,解百病,維生機。”她輕柔地道,“也能保逝者□□不腐,狀若安眠。你不是一直想要嗎,我送給你。”
然後我會看著你在無間劫難中,與不腐不朽的屍首日夜相守,自食其果。
秦玦看著包裹著血肉的蠱蟲,行屍走肉般接過,策馬飛馳。
四周如此安靜,唯有獵獵風聲。
遠處的太陽從雲層里鑽出來,好一副山河大好的光景。可日光明明照不到這麼遠的地方,卻好似從天穹兜頭灑下,像一盆滾燙的熱油,燙得他皮開肉綻。
秦玦抬手摸了摸自己一切都好的皮肉,才發現原來是錯覺。
他什麼也聽不到了,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只是不停地策馬狂奔。
馬匹倒下,便換一匹。
長長的道路,似永遠看不到盡頭。
沉壓的烏雲爆發,暴風雪席捲而下,天傾地塌,世間變得空寂混沌。雪風翻騰、呼嘯,織起濃稠的網,不讓人穿越。
秦玦記不清趕了多長的時間,也記不清跑了多長的路,到最後,甚至都記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狂奔了。
天地寂靜,他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
直到有人道:“……好似今早有送葬的,一路灑紙錢去了城外……”
他只聽到這一句,調轉馬頭,衝出城門。
巍巍孤山,皚皚白雪。
荒涼死寂,寸草不生,策馬而上,時刻都會踩到空雪而翻滾墜落。
他渾然不覺,只是緊緊拽著韁繩,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大雪紛飛,天地冷清,紙錢剛一拋出,便被雪風捲走,消失殆盡。寒意徹骨,夾著冰雪吸進肺腑,壓得人渾身僵硬,難以呼吸。
刁玉跪在墳前,雙手凍得發紅,無法動彈。
淚水化作碎冰,垂在睫毛上,結成一片白霜。
她跪在孤墳前,安靜地送她最後一程。
穆君桐在信中說,她喜歡清淨,不要給她立碑,簡單埋了就是了。
可是刁玉有私心,怕自己想她了卻連墳冢都找不到,還是違背了穆君桐的遺願,偷偷地給她做了一個木碑。很小,不高,上面一個字也沒有,這樣穆君桐大抵不會怪罪自己。
寒風呼嘯,吹得她視野模糊。
忽然,一陣尖銳的馬鳴聲混雜在風雪聲中傳入她的耳里。
幾個呼吸間就逼近,刁玉詫異回頭,就見蒼茫風雪中,有一個渾身覆雪的人策馬本來。
頭上、臉上、身上,全是雪,只能看清大概人形。
他從馬上狼狽地翻下來,還沒走幾步,就幾欲跌倒,像喪家之犬般,跌跌蹌蹌地跑了過來。
刁玉渾身緊繃,警惕地看向這個人。
等他臉上的雪抖落消融後,她才認出了這個人。
……好像見過,是穆君桐的親人?
這個人好像跑了很遠很遠的路,很累很累,剛剛走到墳頭邊,就已支撐不住猛地跪了下來。
他用力地撐著身體,刁玉低頭一看,發現他手裡溢出來的血瞬間將雪地染紅一片。
他聲音嘶啞:“為什麼……為什麼……”
刁玉看向無字木碑,以為他問的是這個,便解釋道:“她寫了封信給我,信中交代我不要立碑,可我覺得不立碑的話……死了,就沒痕跡了。”
可是,現在又有什麼痕跡呢?
一座孤墳,一塊木碑,連碑上都不知提什麼字。他才意識到自己一點兒也不了解她,她就這麼輕輕巧巧地來,又輕輕巧巧地走,像一場抓不住的夢,隨風消散,只是經過紅塵,不曾停留。
為什麼?明明一切都在好轉,他很快就能掌權,為她尋遍世上良醫;明明他已經查到了很多隱居世外門派的線索,說不定就要找到她背後師門;明明她告訴自己,她不會離開的,她要捏著他的命脈,她要嚴守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