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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回答,話到嘴邊,又再一次變成了答非所問。
他說:“你剛才說,你……你愛我。”他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可是那又如何?
若不能品嘗人世七苦,怎麼驗證自己是真實的活著?若沒有傷害與折磨,怎麼驗證這份愛是如此濃重,直教人錐心刺骨、難以承受?
穆君桐很無奈,垂下了肩膀,她只是輕輕地看了秦玦一眼,他就立刻前傾貼了上來,等待她的回應。
穆君桐抬手,想要別過額前的碎發,剛一抬手,他就像一條狗一樣迫不及待地貼到了她的掌心。
她愣住了,沒有動,秦玦便大鬆一口氣,鮮廉寡恥地蹭著她的掌心。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穆君桐摩挲他的臉頰便意味著原諒。
他重複地喃喃:“你愛我……你說了,你愛我。”
穆君桐抽出手,秦玦渾身一僵,脊樑竄上一陣寒意,幾乎是瞬間就冒出了冷汗。他眼裡滑過驚恐,連忙將背脊彎得更重一些。
穆君桐道:“不是這樣的。愛是流動的,我可以愛你,也可以不愛你。”
怎麼會呢?怎麼還能這麼算呢?
秦玦十分肯定自己的“愛”不會消失,只會拖拽著他沉入深不見底的河底,水草纏繞,讓他永不得脫離這片沉溺與窒息。
濃重的無邊無際的黑將他淹沒,他感覺四肢沉重,心也跟著沉重:“那你要怎樣才能永遠愛我呢?”
穆君桐覺得這實在是個困難的問題。別說永遠了,就此時此刻,都談不上愛。
她嘆了口氣。
這種無法交談的疏離感讓他感到慌亂。
他心重重地跳著,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勉強鎮定。他不是蠢貨,即使頭腦不夠清晰,也能辯駁分明。所以他想也不用想,下一刻就將自己拆解,骨血分離,可他卻沒有感到任何痛楚。
“我是個沒有感情,不知善惡,麻木又畸形的怪物。”六年前她在城樓上對他說得話,他字字句句記得分明,連語調也不會忘記。
他重複著她的話語,有理有據地她說:“我不明白這些,所以你要教教我,你教了我,我就明白了。”
沒人教過他。秦玦來到世間,唯一被動學習的,只有無盡的□□疼痛。他從來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直到他的本能被觸發,他對穆君桐產生了感情,即使不懂,即使學不會,他還是想要遵從微弱而沉重的本能。
穆君桐其實不願意多說這些,但既然已經選擇停下,既然想要利用他,她就只能試圖為他講解清楚。雖然她認為愛是天生就具有的,不懂的人永遠學不會。
“若我愛一個人,我就不會傷害他。不忍看他痛苦,不忍看他難受,更不會……”她感到無奈,語氣變得很輕,“要挾他,逼著他屈服。”
明明打算哄著他,騙他,可是一刻也沒能堅持到,就放棄了。
“我不是——”他下意識地想要狡辯,可什麼也狡辯不出來。
他不解,困惑如細密蛛絲,將他緊緊纏繞,勒出無數血痕,越掙扎越痛。
“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呢?”嫉妒如烈火灼燒著秦玦,他想殺了那些人,想要毀滅人世間,可是他不能,因為穆君桐不願意。他嫉妒,他恨,恨穆君桐可以為了那些人回頭找他。
為什麼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可以這麼重要,他卻如此無足輕重,非得扯上這些人才能留她回頭看一眼。
自然是因為她想要回家。就算她不需要回家,她也不會留在秦玦身邊。她答道:“因為我不想。”
簡單的理由,卻是十分充分的理由。
他心口幾欲撕裂,立刻道:“我錯了,我都改,我能學好的。”
說完,他沒敢看穆君桐,卻感覺穆君桐輕輕地嘆了口氣。
就像被長鞭抽打一般,背脊火辣辣地疼。
於是他抓住了最後的稻草,是無力的威脅,也是退步的提醒。他又一次握住穆君桐的手,她沒有掙扎。
他咬牙道:“可是你說了,你愛我,你說了。”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像是什麼痴狂的詛咒,說多了就能成真。
可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憶她剛才說話的語氣,烙印一般印在自己腦海里。要怎麼說服自己她沒有說謊呢?
秦玦輕輕握著她的手,忽然,穆君桐感覺掌心被塞進了什麼東西。
她趕了這麼久的路,又經歷了衝擊,正是疲倦無力的時候,明白秦玦不會傷害她,所以她反應很慢,沒什麼掙扎,低頭看去,發現自己掌心被秦玦塞進了把匕首。
正疑惑著,他卻捉住手腕,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直直送入了他的肩頭。
穆君桐驚愕至極,完全呆住,下意識鬆手想要掙脫。
可是秦玦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掙脫,一刀又一刀。
血流如注,刀傷深刻。
她傷害他,所以她愛他。
他終於說服了自己,內心無比愉快,笑得眉眼彎彎,眼裡填滿了銀河星星。
她慌亂地吼道:“秦玦,你瘋了嗎!”
秦玦卻不想停止,她甩手掙扎著,他終是不敢用力,害怕握疼了她,終於鬆開手。
鬆手的那一霎那,穆君桐立刻便鬆開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