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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也是如此,每當這些時候,她就會喃喃念叨太平盛世的願景。
她成了一個瘋子,生下穆君桐後,和她執念成魔的父親一樣,什麼也不教她,只是不斷地讓她明白,看見太平盛世是她一生所願。
她被養成了一個傀儡,皮膚之下,盛滿了不屬於她卻刻骨銘心的執念。
她有時會為這種執念感到迷茫,有時會大不敬地懷疑國師,每當這種時候,母后都會告訴她:“桐桐,你生而純善,不願看百姓受苦,實乃正常。再等等,等到太平盛世降臨就好了。”
可她沒能等來太平盛世,只等到了城破。
她鬆了口氣,好像這才是應當的結果。
中原如一個飽受苦痛去死不能的病人,終於迎來了解脫。
或許這是國師口中所言的太平盛世?只是穆家人不可能得見了,大軍入城,他們不會留有命在。
父皇是個暴君,他的王朝傾塌了,對所有人都好。
她往母后的殿走去,宮女們哭嚎著,四處躲藏,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皇后住的殿也亂作一團,殿門大敞,露出大殿中央自縊而亡的皇后身影。
孤零零的,白綢隨風飄蕩。
嘈雜不堪的世間陷入死寂。
麻木的穆君桐終於爆發出了小孩應有的哭聲,拼了命地跑過去,跑到皇后身下,抬住她的腳。
可皇后早沒了氣息,一雙眼空洞洞地望著她。
穆君桐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眼神。
她的眼神在說,那個等著見到太平盛世的穆家女,換作你了。
穆君桐泣不成聲,跪在地上:“可是母后,我不姓穆,我怎麼可能見到呢?”
她哭了一會兒,停住了哭聲。眼淚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流幹了。
她枯坐了片刻,整理好衣服,站起來,隨便攔住一個太監,讓他把母后放下來。
太監譏諷道:“公主,國亡了,我們都得死,都將是下賤奴,還吩咐我作甚?”
穆君桐垂眸:“大軍入城,想彰顯明君之風,需要一個台階。讓他們不泄憤是不可能的,但除了不知所蹤的父皇以外,皇家血脈只有我一人。抓我泄憤,或許能免了你們的死罪。”
太監眼前一亮,馬上改口,跪在他面前:“公主仁慈。”
不知何時,那些四處躲藏的人都靜下來了,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她邀功,紛紛下跪:“公主仁慈。”
穆君桐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會自盡的。你們是我的子民,是我的責任。”
她往父皇的宮殿走,沒人上前阻攔,畢竟她與她母后一向仁慈得體,自然願意為民獻命。
她個子低,走了很長的路才到達父皇所在的宮殿。
父皇運氣很好,躲過了無數刺殺、城破,這次這能被殺死嗎?
她走進大殿,憑著她對父皇的了解,找到了暗室。暗室鑿有地道,可父皇這次沒來得及逃了。
他躺在血泊里,不甘心地望著暗室里的陌生人。
陌生人穿得很奇怪,一身黑,像是一個影子。
他看見穆君桐也嚇了一跳,四目相對,被嚇得後退一步的人竟然是他。
他下意識想過來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尖叫,但她表情太淡然了,他都懷疑這個古代小姑娘是不是被嚇傻了。
“轟隆——”暗室門合上。
黑衣人咬了咬牙,他還要出去到指定地點傳輸回去呢。
先解決這個小姑娘再說。
正想掏出□□,卻聽小姑娘忽然開口問:“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黑衣人一愣,他不知道。
他急出了冷汗。
小姑娘眼神落到地面的屍體上,又問:“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殺了父皇?”
聽上去像在問罪,但話里的意思又很奇怪。
黑衣人忍不住回話:“你希望他死?”
小姑娘搖頭:“我不知道。大概他死了,一切都會結束了吧。”
黑衣人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確實可以這麼說,要不是也不會需要時空局了。
他正準備同她講話,小姑娘卻轉身,不知道摸到了什麼,打開了暗室門。
“可以出去了。”
黑衣人這下真的震驚住了,本應該立刻閃身走人,他卻忍不住問:“你不恨我?”
小姑娘疑惑:“為什麼恨你?”
他的眼神落到屍體上,把話咽了回去。算了,這不重要。
他要走了。
他邁出一步,又轉了回來,生平頭一回遇到這麼怪這麼乖的小孩,也生平頭一回對異時空人物生出好奇:“你不跑嗎?你是公主,敵軍入城以後,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沒記錯的話,其他時空的暴君都逃走了,丟下妻女,皇后自縊,公主被宮人送到了叛軍面前,叛軍為裝仁慈,大赦宮人,卻將公主折磨整整十日,直至剩下個血骷髏,終於斷氣。
他一直以為公主年歲很大,要不是不會這麼能熬,卻沒想到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點頭,她的話再次讓黑衣人感到錯愕:“我明白,這是我的罪孽。”作為公主,自然背負了父皇的罪孽。
她抬頭,黑眸明澈:“我要贖罪。”
他沒見過這樣的眼神,灼燙如火山熔漿,讓他感到絕望的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