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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君桐想要否認,但她明白自己不是個撒謊的料子。在秦玦這種無比透徹疏離的目光下,她再怎麼努力說謊也會被他看穿。
她只能無奈地別開頭,陳述一個事實:“你可以威脅我的事太多了,還擔心我會離開嗎?”
這句話將秦玦說服了,他的傲慢深埋在骨子裡,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被碾碎的。他垂眸思索了一番,終於道:“好,既然我答應過你,那我就不會食言。”
他從身上掏出一把精緻的金制長條,挪到榻尾,抬起穆君桐的腳。
寒意迅速覆蓋到肌膚,她不自在地想要縮回。
秦玦卻抓住她的腳踝,一挑,重重疊疊的浮誇腳環被解開。他握著腳環,搖晃了一下,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戴腳環跳舞會很有趣,你若是無聊,可以喚人來跳舞。”
穆君桐發現他在某些地方出乎意料地好說話,點點頭應下。
相顧無言。
秦玦還想再說點什麼,又無話可說。既然沒什麼說的了,便該起身離開了,夜已深,是時候休息了。
但他假裝不明白,一動不動地坐在榻尾。對於一個剛剛開始感受人類情感的怪物來說,不能指望他有羞恥心。
穆君桐察覺到了他的反常。她忽然想到了火船祭祀那夜,自己背著秦玦在岸邊荒林行走時,他同樣反常的表現。
窗外雪風呼嘯,將這個夜晚襯托得格外孤淒。
火爐里的木柴燃燒發出噼啪響動,穆君桐想到了那夜借宿的破敗木屋,當時的她對奄奄一息的秦玦沒有軟下心,現在的她更不會。
她清醒地意識到,或許這是個好機會。
他不是擔心自己會離開嗎,那她就儘量演出安定下來的模樣給他看。
這個念頭閃過,穆君桐感到一陣荒謬的好笑。當初是秦玦演她,現在換成了她來裝模作樣,秦玦倒算是手把手教會她如何虛與委蛇了。
她忽然開口道:“成親了都是要見雙親的,你會帶我去見見他們嗎?”他不是張口閉口“尋常夫妻”嗎,那她就順著他的心意行事。
秦玦愣了一下,她的語氣古怪,但他沒有細想。
他被這種薰陶陶的感覺撞暈,一時半會兒沒有回答。
穆君桐踢了踢他,他才反應過來:“好,去見他們。”他倉皇地站起來,有點焦慮地踱了幾步,“可是見不到親母了,她自焚而亡,我沒為她收拾屍骸,歸於火焰是郢巫最好的歸宿。”
穆君桐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她難道會計較這個嗎,解釋這麼多做什麼。她道:“我明白。說起來我們也算是見過她了。”當時她自作主張買了紙錢,秦玦同她一起去城外燒給了他的母親,還說算是給他母親立了孤墳。
秦玦也想到了這件事,他翹起了嘴角,重新做到軟榻邊緣:“我就說,我們合該成為夫妻。”
這話穆君桐沒法接。
秦玦也不管她什麼反應,重新站起來,手裡握著的金環叮啷響個不停:“去見他,去讓他看看。”讓親父看看,他才不像秦家人那般,世世代代受孤苦詛咒,死前死後都是幽魂。他有了血肉。
穆君桐本來想的是秦玦會準備一番,哪怕是明日再去呢,沒想到他竟然想冒著這大雪準備出門。
秦玦為這個提議感到了無比亢奮,甚至比當年親手弒父時還要亢奮。
穆君桐不情不願地打算站起來,秦玦卻已經等不及了,走過來將她打橫抱起,興沖沖地往外大步邁去。
他剛走出殿外,就有宮人匆忙為他披上大氅。
秦玦一扯,蓋到了穆君桐身上。
有人撐傘跟在他身後,深更半夜的,這位喜怒無常的天子是要去哪兒。
很快他們便得到了答案,秦玦抱著穆君桐走到了上早朝的宮殿。大雪將雕飾蓋住,寒氣刺骨,四周沒有活氣,宮殿與世隔離,石階仿佛走不到頭。
此處夜間並無燭火,秦玦一來,又惹得眾人匆匆忙忙點亮了殿內所有的燈火。
冷風鑽入內殿,秦玦手上的金環不停響動。
他饒有興致道:“親母,你也來了嗎?”
他的話語讓穆君桐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望向四周搖搖晃晃的燭火。
秦玦卻不覺得陰森,反而有些興奮,他轉身,對穆君桐道:“來吧,讓他來看看你。”
穆君桐遲疑地跟著他往前走,空蕩的大殿內,鈴響不斷迴蕩,她隨著秦玦一步一步邁向最高的王座。
他頓住步伐,垂眸,對著王座下的磚石語氣森冷地道:“現在你見到他了。”他牽起穆君桐的手腕,黑魆魆的雙眸映照著搖晃的燈火,“你想要踩一遍他的屍骨嗎?”
穆君桐表情一僵。她以為這會是打消秦玦疑慮,展現親昵的好時機,萬萬沒想到會面臨如今這般詭異的場景。
她禮貌拒絕:“不必了。”
秦玦頓時感覺興致缺缺,他坐到王座上,搖晃著手裡的鈴鐺,放到王座一旁,笑道:“這就算是見了父母雙親了吧。”
他的反應倒是挺高興的,只是和穆君桐想像的很有差距。秦玦現在更像是把媳婦兒拉到死去的爹面前炫耀諷刺,有種的亢奮感。
他朝穆君桐伸出手:“你想來這兒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