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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上的青筋跳動不休,頭腦似要炸開,秦玦一字一頓道:“死,沒那麼容易。我要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穆君桐明白他在盛怒之中,但這不是氣話。
她道:“我死過一回。死不容易,但也不難。”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要表達什麼,只是直到秦玦的忌憚,無論是六年前,還是現在,他都不想看衡元與自己在一起,所以她道,“等我們死後,在黃泉之下總會相聚。”
秦玦的呼吸聲停止了。
他是如此憤怒,需要靠不斷地大口呼吸才能壓抑血氣的翻湧。但此刻他卻不想呼吸了,他感覺自己終於沉入了幽暗無光的河底,陷入了粘稠厚重的淤泥。
他對怨毒的憤怒很熟悉。他弒父時,掘屍時,殺人時……都感到了這種情緒。準確的說,這幾乎是他唯一能嘗到的鮮明情緒了。
可現在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並不熟悉憤怒。
他未曾想過,憤怒會讓人如此痛苦,黏膩、沉重,不斷地凌遲著他,將他皮肉削下,化作一灘灘爛泥,只剩下個空洞的胸腔。
或許這不是憤怒?
秦玦感到了這中間滋生的新的情愫,他想,原來尋常人能夠感受到這麼多情緒嗎?難怪眾生皆苦,這些情緒是如此痛苦,何必走這一遭,何必貪戀活著的感覺。
他的眼神陰鷙至極,眼白漸漸染上血絲。
他問:“你這是在威脅我?”
穆君桐不作聲。
他已經無法思考了,麻木地恨聲道:“我要將你連皮剝下,砍斷四肢,挖了你的眼,做成人彘,日日夜夜浸於鹽水。”
穆君桐聳肩,巨大的緊張驚懼過後,她開始冷靜下來了:“好啊,那樣死得更快一些。”
秦玦後退半步,聲音幾乎是從喉間滾出來的:“不,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招魂——”
說到這兒,他聲音陡然一滯。
不對,他們還沒成親。她若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秦玦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靠近穆君桐,在她渾身警惕防備的時候,一把抱起她。
憤怒讓他頭暈目眩,他忘了追究衡元,忘了所有的折磨手段,此時此刻,只想同她成親。
他疾步朝密道另一個出口走去,明明身處黑暗,他卻不需要任何光線的指引,如履平地,轉彎,上梯,眨眼間就走到盡頭。
轟隆——
密道門打開,穆君桐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她才意識到自己出來了。衡元還留在裡面……秦玦這是忘了他嗎?
她捉摸不透秦玦的想法,或許現在他是忙著先折磨自己。
這個念頭剛剛從腦海里冒出來,她就聽到秦玦的聲音從上方飄來,冷意徹骨:“子時過,吉時到,我們成親。”
穆君桐詫異地抬頭,殿外薄雲挪動,明月高掛,正是一天的結束,翌日的開始。
穆君桐下意識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的手臂卻如同鐵箍,死死地制止住自己。
她很快意識到不能這樣,要想救衡元,就必須讓秦玦轉移注意力。
可是她完全捉摸不透秦玦的心思,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麼,無法預判他的行動,一顆心緊緊吊著,渾身僵硬。
密道出口通往地大殿無人,走出大殿,四周空蕩至極,連樹木也沒有。
所以黑暗中那座高聳的祭天台便格外明顯。
他抱著穆君桐大步朝祭天台走去,步履平穩,似乎所有的怒氣都被澆滅了,只剩下成親這一個執念。
寒夜風氣,穆君桐散落的髮絲被風攪動紛飛。
秦玦聲音幽幽:“祭過鬼神,就算死,也別想逃離。”
她幾乎是被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若是秦玦真的想要折磨她,扣住她的□□,她是連解脫也得不到了。
石階長不見尾,秦玦抱著她緩步攀登。
任由她怎麼掙扎,他都不會放手。
寒霧盡頭,是秦玦專門為她修築的祭天台。
高可摘星,凌冽的夜風呼嘯,幾乎讓人快要呼吸不得。
一踏入祭台,穆君桐就被濃重得草藥味熏得幾欲作嘔,渾身上下都開始發寒。
秦玦將她放下,點燃四周所有的火把,恍惚之間,穆君桐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夜火船燃燒時,那一群群自我獻祭的黑袍人。
痴狂、瘋癲,卻又無比虔誠。
剛剛明明就已經停止的大風又忽然重新掀起,這次來得更猛更烈,讓火焰熊熊燃燒,像一個個站在油火里的魂魄,不斷地在搖動詛咒。
隨著火焰的增強,穆君桐視野變得無比清晰,也就看到了地上用血化的圖騰。
刺鼻的血腥味鑽入鼻腔,她忍不住乾嘔。
秦玦垂眸看她,似乎扯出了一個笑意。
他走上前來,抽刀,穆君桐渾身警惕地繃緊,卻見他只是將自己的髮絲隔斷一截。
還沒來得及思考這是什麼古怪的儀式,就見秦玦也把自己的頭髮隔斷一截。
火光搖曳,在他臉上照影出狂熱的、無法理喻的希冀:“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將髮絲打做同心結,像念咒一般,喃喃自語道:“同心同德,永不分離。”
後四個字是如此的縹緲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