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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原來她不是被宮人抓住獻上去的,是自願的。
他想他應該走了,可大概正是意氣風發的任性年頭,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說了一句:“其實……你有更好的贖罪方法。”
“像你父皇這樣的暴君還有很多,有些時候,在恰好的時機殺死他們,會更早地迎來和平。”
他驚世駭俗的話並沒有讓小姑娘害怕。
她只是歪了歪頭,用無比清澈的眸光看著他:“這樣就能贖罪了嗎?”
黑衣人點頭道:“是。”
小姑娘終於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太好看了,像是和煦陽光。
但她今後只會成為一把冷冰冰的刀。
他抱起小姑娘,轉身往傳送地點奔去。
到達地點,距離傳輸時間還有幾秒,他問:“你叫什麼。”
“君桐。”國破了,國姓也沒了。
黑衣人想到資料上瞥見的文字:“你母家姓穆,從此以後,便叫穆君桐吧。”
小姑娘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你叫什麼?”
“我姓隋。”
……
“隋局。”有人靠近。
局長轉身,面色很沉。
“穆君桐數據波動,似乎……”檢測員擔憂,“她數次被清除記憶,已到達極限。”
局長搖了搖頭:“或許是又想起來了吧。”他想到了年少輕狂時腦子一熱拐了個孩子回來,給組織再三保證,才將她留下培養。
可是她看電視會想起記憶,讀史會想起記憶,不斷地被送過來清除記憶,最後連自己收養了她也不記得了。
這倒是好事,乾脆將她送進了孤兒院,再假裝選中她,送進時空局封閉訓練,斷送了她所有正常生活的機會。那些正常生活的片段也早被清除,從此以後,她確實成為了一把毫無記憶的冷冰冰的刀。
無足輕重的刀,卻擔著沉甸甸的贖罪執念。
他想到了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面容難得柔軟,旋即看到檢測儀眼中的擔憂,面色又冷硬下來:“她會回來的。”
監測員只能點頭,硬著頭皮開口道:“那之前檢測到的殺人……雖然是為了救人,但確實犯錯了,她真不會潛逃躲在異時空嗎?”
局長面色更沉了:“她是個好孩子。”
檢測員閉嘴。旁邊的人只能接著他的話道:“那她犯下的錯該如何處置?”
局長毫不留情:“按規則處置,七級重罪,終身……”後面的字卻說不出口了。
幾分鐘後,大廳通信儀發出呼叫。
監測員接聽,掛斷,愣愣地道:“穆隊說,她準備回來了。”他難以置信地消化她冷靜的話語,“哦對了,她還說,請我們準備好她在戰亂中重傷身亡,死相悽慘的復刻軀體。”
第104章
穆君桐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條黑色甬道, 盡頭是熟悉又陌生的家鄉。
難怪這麼多年,她總是能接到最緊急的任務,所有人都不符合傳輸條件, 只有她可以。本以為是運氣好, 能為時空局貢獻自己的力量,卻不想一切都是個笑話,她本來就是異時空的人。
她穿過甬道,走到盡頭的白光處。
她看到了她的母親,經過了無數次記憶的清楚,她已經看不清這個婦人的面目了, 只能感覺她的懷抱很溫暖。
她抱著年幼的自己, 語氣如此期待與嚮往:“命,這是天命。穆家女人會看到太平盛世的,一定會。”
年幼的她不懂預言的力量,只是迷茫地看著接近癲狂的母親:“天命?聽上去好可怕,像詛咒。母后,我害怕。”
當年的她沒看見, 現在的她看見了。
母后淚如雨下, 淚珠不斷滴落, 自欺欺人地搖頭道:“不,不,孩子, 這是福祉,這是天賜的福祉。”
畫面炸裂,化作支離破碎的鏡片死飛, 穿過她的身體、心臟、血脈, 鮮血淋漓, 她同畫面一樣,支離破碎。
眼前濕熱,她以為是血,睜眼才發現是眼淚。
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流過淚了,十年,或是十幾年?
視線從模糊的水霧中掙脫,猶如從水底探頭,尋找生機般,在朦朧惝恍中逃離的第一眼就撞上了秦玦的雙眸。
她清楚地看到了他黑瞳中的自己,如此碎裂、痛苦,面目全非。
她總罵他是個怪物,卻不想,自己也是個怪物。
她是個生來就魔怔期望看到太平盛世的皇后,是個被洗了無數次記憶的工具,是一把用殺人來贖罪的血淋淋的刀。
她說他不會愛人,可對她來說,愛人原來是一種被洗腦的本能,可悲的、唯一的信念。
那些壓抑的、破碎的情緒本能隨著記憶的恢復洶湧而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既感受到了自己,也害怕真實的自己。
秦玦在顫抖。
他抱著穆君桐,像抱著一塊易碎的琉璃,珍而重之,如此輕的力道,猶如摟著一團漂浮的雲絮。可是這珍貴的輕飄的重量,卻像刀片、火焰、雷電,在他懷裡發出毀滅般的力量。
她為什麼這麼痛苦?他感受到了雙倍的痛,幾乎要將他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