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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便格外明顯,委屈至極:“司馬,你當真是掃興!孤生氣了!”
他將司馬的頭遠遠一扔,砸到另一個士兵懷裡。
四周如被冰封,沒有人敢動作。
秦玦蹙眉,慢慢轉頭,將視線落到懷抱頭顱的士兵身上,神情十分悵惘:“你同司馬是一路人,也想掃孤的興嗎?”
士兵渾身如被凍僵,懷裡抱著尚且溫熱的人頭,牙關打顫。
“不,不……我不是……”
他拋開頭顱,雙腿一軟,驚恐地跪趴在地上,手裡的刀落地,發出哐當脆響。
仿佛是一個火星瞬間點燃城池,一聲接一聲脆響響起,剛才還在追逐屈辱百姓的士兵紛紛跪趴下,學著他們的動作求著生路。
秦玦拎著刀,茫然四顧。
“這是何意?你們……都想讓孤掃興!”
瘋子,瘋子。哪怕是他父君也不敢輕易屠殺司馬,他居然說殺就殺了。
他慢悠悠地從眾人身上跨過,似在挑選下一個趁手的獵物。
只是眨眼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秦玦拖著長刀,刀尖在地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他跨過一個又一個身體,最後擦了擦面上腥臭的血。
他鬆開手,刀落地,輕飄飄道了聲:“無趣。”
一場譁然鬧劇就此結束。
至此,無人敢去秦玦面前提要求,畢竟連掌軍政的司馬他也說殺就殺,絲毫不顧情面,不給自己留退路。
秦玦發瘋殺人,卻無人敢置喙。
一個司馬死了,還有無數人等著接替他的位置,前司馬本就不得人心,曾把下屬的親人喚來當著他的面挖肝烤食,所以下一個上位的,不需要費太多功夫就能接手。
只是能力是否比得上被殺的司馬,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擔心,有人揣測,也有人拍手稱快。
製造混亂的秦玦卻毫無反應,該幹什麼幹什麼,好像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無庸子命數已盡,等他一走,唯一能同秦玦說得上話的便只有殷恆了。
殷恆猶豫再三,還是去找秦玦,想同他談談這些事,但到了才知道秦玦去找大宗祝了。
大宗祝沒了蠱蟲,生機迅速衰敗,四肢已開始腐爛,惡臭不堪。
秦玦出乎意料地沒有將她交出去,而是把她安置在了城中,似乎是想要她好好度過生命最後一程般。
只是自從上次一別,大宗祝再也沒有見過秦玦了。
她聽著自己的呼吸,沙啞難聽,越來越慢,忽然,有一道不合時宜的腳步聲靠近。
她艱難地抬頭,看見了秦玦。
大宗祝瞪著眼,灰白的眼珠似要滾出來一般。
她想開口,卻只能“哧哧”地喘氣。
秦玦恍若未覺,在她面前席地而坐,這個姿勢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暗室的時候。
他忽然開口,語氣像一個真誠求解的晚輩:“我這般留你一命,還好好地送你一程,算不算善人?”
大宗祝一愣。
旋即發出難聽的笑聲,差點要被喉嚨的血沫嗆住了。
多可笑,秦玦想做個善人,卻不知道何為善何為惡。
她平心靜氣,慢慢緩過來,語調拖得很長,嗓音粗澀:“你這是痴傻了不成?”
秦玦仿佛聽不見一般,自顧自地說著:“我明白。善就是不殺人,對不對?”
這可差遠了。
大宗祝在人生最後的時光還要聽他發瘋,氣得閉上了眼。
室內一片寂靜。
想了想,她又不甘心,非得譏諷幾句才舒服:“你真可憐,這輩子,就只能跟我談心了。”他們是宿敵,不是什麼親親熱熱的婆孫。
這個曾經呼風喚雨,謀害過多國公子的女巫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一點兒也不復昔日神采。她狼狽至極,同一個殘疾老嫗沒什麼區別。
秦玦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始模仿別人的動作,替她捏了捏被角。
然後他稱讚自己:“善人,善人!”
大宗祝咬了咬牙,神情僵硬:“你這輩子也只能是個蟲蟻,做不了人!”
明明是令人憤怒至極的話語,秦玦卻毫無反應,他屈著膝,撐著下巴,有些竊喜,又有些迷茫。
“不。”他像同親密夥伴分享秘密一般,“我曾經什麼也感受不到,現在……我能感受到了。”
大宗祝一僵,掀起眼皮詫異地看他。
他似乎有些得意,但“得意”這個神情卻還沒練習熟悉,所以做出來的時候極其刻板,挑挑眉,咧開嘴,像個被割裂嘴角的木偶。
“我感覺到了。”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這裡。”
大宗祝不屑地別開眼,嗤了一聲:“跟我說作甚,難不成要我上告神明,或是下告你雙親?”
嘲諷的語氣銥誮落到秦玦耳中,他暫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下次看看別人怎麼反應就能學會了。
他轉過頭來,盯著大宗祝。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陰冷,大宗祝麵皮抽動了幾下,有些後悔剛才的嘲諷。
她或許是真的老了,骨頭變軟了,才想要安安靜靜不受折磨地逝去。
卻見秦玦直直地看著自己,良久,忽然問了一句:“若我做一個善人,神明會滿足我的祈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