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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玦愣了一下,側頭,蹙眉道:“什麼?”
岳言山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語裡的錯愕,只是體諒地點頭嘆道:“也是,你繼母被傷成這樣,合該生氣。”他同仇敵愾,“一群仗勢欺人的狗東西,不過是生得多罷了,家族盤根錯節無人整治,便欺男霸女,真把自己當地頭蛇了。”
秦玦沒再回話了,抬頭瞧著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岳言山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
秦玦喃喃道:“有些不解。”不解心頭那股情緒是什麼,竟讓他無法愉悅地欣賞自己引導而來的結果。
第39章
暴雨來得迅猛, 去得也快,站在屋檐下等了沒多久,雨就停了。
穆君桐從屋內走出來, 她的面色仍然慘白, 但可能是休息了一忽兒,精神好了不少。
站在屋外的兩人回頭,還未等穆君桐道謝,岳言山就已經先一步開口道:“伯母傷勢如何?這些惡奴實在欺人太甚。”
穆君桐肩上的傷是那個死人捅的,但沒有人會解釋。除了當局者以及一眼看透的秦玦以外,誰也不會知道其中細節。
穆君桐笑了笑, 語氣有些虛弱:“並無大礙。此次還要多謝你了, 若不是你幫忙,怕是不止挨肩上這刀了。”
她的語氣很真誠,哪怕是後面那句聽上去像是開玩笑的話,也是用輕鬆的語氣說出事實。
即使這樣,說到這些血淋淋的事實,氣氛仍舊沉了下來。
岳言山不好意思地撓頭, 完全沒有意識到一旁的秦玦臉色黑了幾分。
這種沉默的氣氛實在有些壓抑, 岳言山朝穆君桐走過去, 見她邁過門檻,虛扶了她一下,猶豫地勸慰:“伯母, 我知曉婦人家看到死人總是有些害怕的,但這人死有餘辜,不知道多少好人家的女兒死在他手上, 成親的, 沒成親的, 白骨埋了一大片。所以,他死得好,還死得不夠慘呢。”
他這樣說著,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安慰的話有哪些不對,若真是看見死人就害怕的婦人,恐怕是更要害怕了。
幸虧面前的是穆君桐,她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她的頭髮有些散亂,碎發落在一旁,軟著身子,清愁感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意。
岳言山心頭嘆了口氣,想著那些破事,不由得憤慨地道:“這城中,世家盤根錯節,官官相護,有權有錢之人仗勢行兇,平頭百姓連個公理也尋不著。只可惜我……”
他有一腔熱血,可到頭來也只能靠自己的嚴父出面幫忙,難免感到鬱憤。
話說到這兒,卡在胸口裡,悶悶的,上不去也下不來。
忽然,他感覺穆君桐的腳步停了下來,盯著他的側臉不說話。
他疑惑地轉頭,正對上了她的目光。
岳言山心口被撞了一下。
怎麼形容那種目光呢,不帶任何男女欣賞之意,只是對志同道合者的理解,以及感激。感激他這一句話,讓她明白自己不是孤獨的逆行者。
史上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赤子之心。穆君桐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刻聽到這些話,剛才有多悲憤崩潰,現在就有多需要他的這番話。
至少有岳言山在,秦玦那些話就不能擊垮她。
這世上總是有人同她一般,仍舊懷抱著期許與昏蒙善心的。他對社會黑暗面的不忿,是解救穆君桐踏入萬丈深淵的一把手,將她從信念潰滅中拽了出來。
穆君桐笑著看他,終於從渾渾噩噩中回過神,再次道謝。
她如此鄭重,倒令岳言山不知所措了。
他撓撓頭,有些臉紅,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對她回以一笑。
秦玦站在後面,看著這幅和諧的畫面,虛了虛眼,眼神有些陰沉。
真是刺眼。
他移開目光,隱隱感覺有些東西又脫離了他的掌控。
暴雨過後,烏雲散去,黯淡的日光終於灑下來。
毫無溫度,也無甚亮光,但總歸照在地上,留下了淺淺的光痕。
秦玦一時走神,盯著那漸漸擴散過來的光線發呆。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照亮了穆君桐。
他垂眸,看著自己所處之地的暗影。
明明只有幾步之遙,離得那麼近,地面上卻劃出了一道明暗清晰的分界線,橫亘在二人之間。
岳言山還在同她對話,說的什麼,他卻沒心思去聽了。
他盯著那道光影分界線,著了迷障一般,想要將它抹去。
他們應當聊得很投機,輕笑聲傳入耳里,是他沒有聽過的笑聲,她笑得那麼溫柔,那麼放鬆,或許,此時此刻,她還在用那種明亮的眼神看著別人。
秦玦上前兩步,伸手,想要將穆君桐拉入這棚下的黑暗裡。
“那我先告辭了。”
“好。”穆君桐同岳言山點頭道別,跟著他往前走了半步。
恰好錯過了秦玦試圖拉她的手。
亮光照亮了他的手,明明毫無溫度,他卻猶如被滾油燙了一般。
秦玦陡然回神,收回手,垂下,神情莫辨。
穆君桐回身,對著秦玦道:“我們幫刁玉簡單收拾一下再回去吧。”
看著她輕鬆的笑容,秦玦心頭突兀地多跳了兩下。
又是那股奇怪的感覺,如水草般攀纏著他的肺腑,如溺水般難受,這讓他想到被穆君桐按入河裡瀕死的那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