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方父一聞這味就曉得是從湖裡剛撈出來的鮮銀魚做的,合掌大笑,“山南可會吃,這魚鮮著呢,配酒好。”
“你淨顧著下酒,”方母把那盤銀魚炒蛋擺在中間,瞟了眼方父,“也不曉得這魚價算不得便宜,你明日做點吃的,我讓阿夏送過去。”
阿夏連連點頭,她早被這股味給香迷糊了,哪管剛才叫敲骨漿墊飽了肚子,忙夾了一筷子。
蛋是山南家裡自己養的老母雞下的,日日餵點碎米,養得肥嫩,蛋自然長得也大。磕開黃澄澄的一大個,被熱油一燙,腥氣也無,嫩的沾齒就落進嘴裡。
再說那銀魚,小卻精,骨刺少,不說放鹽酒醋,只論單炒,極鮮,像在吃活魚。
阿夏本就吃飽了,眼饞又吃了一碗的飯。到後來嘴裡肚裡都泛著鮮,撐得她發慌,趴在桌上哼哼。
“阿覺,你去遛遛這隻小豬,”方母把那盛銀魚炒蛋的盤子拿過來,憋著笑使喚方覺。
阿夏收了聲,嘟囔道:“才不是小豬。”
她一骨碌站起來,推著方覺的後背還故意氣人,“大哥,我們趕緊出去,別跟阿娘說話。”
方母才沒搭理她,還是太婆追出去,從掛燈的地方遞了盞燈籠給他們,叮囑一聲早點回來。
燈籠是一尾月燈,今年上元阿夏琢磨的,做了彎月的框架,底下擲一盤小燭。嘭的一聲點亮,紙上顯出只探頭的兔子。
外頭廊道黑,阿夏手裡的月燈散出柔和的光。她跳,光就跳到牆上,她晃,光就晃到地上,她猛地跑到遠處,光就跟在後面追。
她又拎起月燈跑回來,風裡是她快活的聲音,月燈叫她提得高高的,“大哥,你看,我釣了一輪月亮上來。”
方覺笑得大聲,而後手指向天,“那我還變了滿天星子,配你這輪月正好。”
阿夏也笑,今日的月相讓兔子吃掉半截,正好是她手裡月燈的模樣,星子燦爛。
出了小道,月就落下點光來,像斑駁的樹影。路過的窗欞中也泛一點光,是水波粼粼。
阿夏和方覺偶爾會猜,下一道光的模樣。
一路晃到明月河邊,那裡宿著漁船,檐下的燈熄了,河裡游著船和樹的倒影。
兩人靠在橋上,吹過一陣夜風,風裡盪來畫舫歌娘的小調,“一輪明月當空下,走過了南樓看見了她,羞答答,假裝未見不說話——”
阿夏哼唱,手裡提的月燈晃出調子來。
後面走到廊橋尾,阿夏總算舒坦了,方覺問她,“那我們回去?”
眼下天色晚,明月坊里的人家早就歇下了,她也要回去。
兩人慢慢悠悠回去,方母給他們留了門。阿夏洗漱完換了雙軟鞋上樓,樓梯邊掛了只燈籠,照得亮堂。
年糕從它的小窩裡探出腦袋,舔舔毛,咪嗚一聲又蜷縮成一團睡下。
阿夏也得睡了,她點起香,熄燈縮在被褥里,窗外冷風打在牆上,吹過瓦檐,她枕著風鳴深眠。
第二日時,天漸亮,明月河上籠了一層薄薄的朝霧,一艘尖頭尾闊的漁船劃破霧往前游。船家有副開闊的嗓子,他念起隴水鎮的俗話來,“寧可丟掉四兩油,不可丟掉鯽魚頭。”
他又喊:“鯽魚頭,誰家要鯽魚頭?”
“船家,”方母忙從屋裡出來,推開小門走到水閣靠明月河的露台上。手倚著木欄杆,探頭往下問,“今早現捕的鯽魚呀?”
“是諾,天都沒亮拿張網子捕的,還活著哩,你要是不要?”
船家腋窩下抵著槳,手提起那兜子還正活蹦亂跳的小鯽魚給水閣上的方母瞧。
“我要,多少銅子一把?”
“便宜著呢,一把給個五文就成。”
方母算算還實惠,忙數出十文銅板攥在手心裡。木欄杆邊上有只用麻繩吊著的小木桶,她把銅子悉數扔到裡面,解了繩線往底下垂。
“給我來兩把。”
“哎。”
船家劃了小槳過來,摸出錢,從網兜里抓起兩把魚扔到深木桶里,魚也跳不出去。
方母拉住線扯上來,打眼一瞧,是剛撈上來鯽魚。
她喚了方父出來,踢踢魚桶,叫他去拾掇,自己把小門關上,怪冷的。
“眼見著就要倒春寒了,阿夏最吃冷風,沾到身上就要凍倒,給做個蔥燜鯽魚補補。”
方母說著,半彎下腰從瓮里撿出幾粒炭,塞到爐眼裡。生起火後又拿銚子去灌水,置在上頭,泡壺滾水。
“我曉得,”方父樂呵呵地笑,用刀給手掌寬的小鯽魚去鱗。再拿把剪子從肚皮劃開,扯出內臟全給扔到泔水桶里。
他做得利索,那邊砧板上方母切好小蔥,又熱起砂鍋。
放兩把鯽魚,小蔥全抖落下去,油要是菜油,淋一遍。再倒醇香的紹酒,糖得灑一撮,最後澆上醬油,中小火慢慢燜煮。
方父擦擦自己濕膩膩的手,又去舀了勺米熬碗粥。等砂鍋里咕嘟咕嘟冒泡時,底下的炭火剛好燃盡。
外頭阿夏裹了身長襖,打著哈欠推門進來,一副惺忪的模樣。
“你來的倒正好,也省得我請你下來吃,去叫你太公太婆和大哥,今早在灶間湊活一頓。”